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大约在冬季》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文案： 暗恋十一年，当了他婚礼的司仪？？？平凡受x真?男神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张小梁说，乔鑫你别跟我拽这些词儿，我就问你，你和他话都没说过，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乔鑫表示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我要控制得住我绝对不看上他。 累。并且很扎心。 乔鑫在普通高中，他在省重点。 乔鑫在廊坊三本，他在北京五道口。 乔鑫在北京，他在美利坚。 终于，乔鑫回到甘城，而他也回了甘城。 他结婚。 乔鑫是他的婚礼司仪。 然后呢？ ===================================== 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不全然出自虚构。 我真的有一位朋友，他叫鑫鑫，学画画，喜欢男生。他经历过不少于乔鑫的心碎的时刻，而后来的事，我不想说。你们尽可以把乔鑫的结局当做鑫鑫的归属。 写这篇文期间，收到许多对于主角的批判乃至谩骂，我不反驳，因为我尊重每个人的理解。 但其实这已经是个非常理想化的故事，现实的残酷永远超出想象。 感谢为数不多的，看完了这篇文的读者朋友们，我力求带给你们除却故事本身之外的感动，不知道能做到多少。有你们的回应，我才能坚持写完。 我曾想，这篇文，完全是为了鑫鑫而写。写着写着发现也为了受到触动的人，也为了我自己。 下一篇文见。 第1章 　　（一） 　　乔鑫脑子晕乎乎的，感觉走着走着就要跪。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摸了好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 　　“哎，你人呢？怎么走了？” 　　“我……”乔鑫费力地分辨出这是张小梁，“我喝多了，走着回去，放放风。” 　　“你行不行啊？”张小梁语气挺担心：“我得送心笑回家，你赶紧打个的回去吧，啊？” 　　“我没事儿，你——你去送心笑吧。”乔鑫实在没劲儿再说话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二） 　　乔鑫和张小梁是发小，他家住2号楼，张小梁家住3号楼，打学走路就一起玩了，幼儿园时他把不想吃的胡萝卜推给张小梁，小学时他模仿张小梁他妈的字迹给张小梁29分的卷子签字，初中时…… 　　“哎你到底看上谁了，”张小梁嘴里含着个五毛钱的阿尔卑斯棒棒糖，挤眉弄眼：“最近都不跟我们去玩儿了。” 　　乔鑫愣了一下：“这不都初三了么。” 　　张小梁双手捧脸：“哎呦呦呦呦，初三了！”他一胳膊搂过乔鑫：“你当我傻啊，初三还俩月过完了你现在才想起来初三了？” 　　乔鑫接不上话，只好白了张小梁一眼。 　　“你肯定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张小梁凑近了，轻声说：“告诉哥，谁啊？是不是姓周的？” 　　“周——个屁，”乔鑫推开他：“赶紧回家，晚了我妈又骂我。” 　　“哎你跟我还装什么啊……”张小梁一面说着一面跨上自行车。 　　骑车回家的路上，张小梁和杨非聊得热烈，二中老大被三中老大揍了，因为他女朋友骂了三中老大女朋友的闺蜜……今天早上许行在老班办公室看到乔伊她妈去闹事呢，说保送名额该有乔伊一个…… 　　乔鑫跟在他们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他好像是看上姓周的了，但不是那个对别人凶巴巴只对他温温柔柔的女班长，而是…… 　　而是隔壁的隔壁的周子青。 　　性别：男 　　（三） 　　这事儿乔鑫没跟任何人说，包括张小梁。他弄不懂自己怎么就这样了，不过是和周子青打了几次照面，在月考红榜上见了几次他的名字，听班里的女生聊过几次他的八卦……这两个月来，他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满脑子都是周子青。 　　连老班都找张小梁打听乔鑫是不是搞对象了，怎么变了个人，皮是不皮了，天天走神儿，他中考不中考了！ 　　乔鑫趴在书桌前，悄悄叹了口气。 　　“鑫鑫学累了？”老妈端着半个西瓜进屋：“来吃点，歇会儿。” 　　“妈，”乔鑫舀了勺西瓜送进嘴，含糊地问：“你打算让我上哪个高中？” 　　“考哪上哪呗，像实中那种学校，咱家又交不起择校费。”老妈笑着说。 　　“不不不我不去实中，”乔鑫摇摇头：“我这成绩就算交钱去了也跟不上。” 　　老妈拍拍乔鑫的脑袋：“行啦，别想那么多啦，写完早点睡，啊。” 　　老妈为乔鑫带上门，看电视去了。乔鑫捧着西瓜，一口一口慢慢吃。 　　他啊，张小梁啊，他们这些家属院的孩子，大了都是去工程队上班的。这工程队就是家属院的工程队，早年工程队来甘城挖煤，煤没挖到多少，只好改行盖房，全国各地跑，但大本营就定在甘城了。在工程队上班，虽然挣得少点，但胜在不需要高学历——带点子承父业的意思，读个中专就够了。并且，这也算是个铁饭碗。 　　乔鑫老爸是给领导开车的，领导说了，乔鑫以后读个中专，学个会计啊什么的，来工程队上班没问题。张小梁老爸是工地上的采购员，以后打算让张小梁直接接他的班，据说是个肥差。 　　所以爸妈根本没给乔鑫压力，能考个大学当然好，考不上也没事，读中专，毕业了就去工程队上班，这单位他们知根知底，有熟人，多好。 　　所以乔鑫也就一路玩过来，反正普通高中，考个二三百分都能上——何况模拟考他考了四百出头呢。 　　就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周子青。 　　周子青肯定要去实中的，实中是甘城最好的高中，也是省里的重点…… 　　唉。 　　乔鑫捋了捋额前的碎头发，烦躁地望向窗外。 　　（四） 　　转眼又是周末。 　　一进初三，他们就没有周末了——但这次周末赶上端午节，学校终于仁慈地放了两天假。 　　“端午去哪玩？”张小梁翘着二郎腿问乔鑫：“咱去滑冰吧？我听说世新路上新开的那个室内滑冰场挺好玩的。” 　　乔鑫摇头：“我爸让我在家待着。” 　 张小梁垮着眉毛　“在家多没劲啊，你跟你爸求求情呗，这都多久没放过假了。” 　　“不，”乔鑫低头看向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我爸这两天不高兴，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那好吧，我找许行他们。” 　　听他这么说，乔鑫心里松了口气。 　　老爸并没有不准他出去玩，更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不想去。 　　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 　　周一早上升旗的时候，周子青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接受了校领导的表彰，因为在前不久的全市联考里，他考了全市第三，全区第一。 　　那天的国旗下讲话也是他，他读了一篇很励志的文章，题目叫《抓住现在，没有什么不可能》。 　　乔鑫知道稿子肯定是老师给他准备好的，他就是照着念一下——但还是忍不住竖着耳朵听，算来，这还是从小到大乔鑫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国旗下讲话。 　　周子青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深蓝色校服，脚上一双普普通通的黑色运动鞋。 　　但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吧，就是这么血淋淋。乔鑫看看站在自己前面的张小梁，扭头看看正在偷偷听MP3的许行，又低头看看自己，默默叹了口气。 　　同样一身校服，怎么周子青穿着就那么挺拔，那么精神，那么……让人移不开眼。 　　周子青很快就念完了，接下来是年级主任通报一周情况。 　　周子青的班级在乔鑫班级的后方，乔鑫以为周子青会站在主席台边上等着年级主任讲完话，却没想到周子青径直走下主席台，走进了密密麻麻的学生队伍里。 　　乔鑫咽了口唾沫，目光紧紧锁在周子青身上——周子青正向他走来，近了，更近了，他看清周子青的脸了！真好看啊，斜飞向上的眉毛，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一步，两步，三步——周子青从乔鑫身边走过，没有一秒停留。 　　乔鑫抿着嘴沉默了几秒，转身，伸手拽掉许行的耳机，看着周子青的背影说：“那小子真牛逼啊。” 　　“那谁？” 　　“周子青，”乔鑫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大光明地看他：“你没听说？就那个学习特好的，上次联考他考了620。” 　　“哦，是吗……”许行是个数学考3分的主子，对于“620”实在没什么概念。 　　周子青走进班级的队伍，看不见了。 　　乔鑫讪讪转回身子。 第2章 　　（一） 　　还有半个月就要中考了，按学校的进度，这时已经复习完了，学生们每天做做卷子，用老师的话说，保持手感。 　　乔鑫却真正开始玩命学，每天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二点睡。一周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儿都显了出来。 　　“鑫鑫啊，”老妈给盛满米饭的碗递给乔鑫：“也不要太拼了，爸妈对你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嘛，别累着自己啊。” 　　“我没事，妈。” 　　下午去上课，张小梁递给乔鑫一块德芙：“我姑给我买的，说让我补充体力，我看你挺需要的。” 　　乔鑫摇头：“得了吧你，没那么夸张。” 　　“你说你抽哪根筋，突然就……呃，我就感觉……”张小梁一句话说得抓耳挠腮。 　　“什么？” 　　“感觉你最近变了好多。” 　　“啊？”乔鑫愣愣地接了一句。 　　回到座位，又是自习，乔鑫对着一道全等三角形证明沉默许久，题没看进去。 　　张小梁说他变了好多？他自己没感觉呀。就是最近比较用功而已。 　　原因么……当然是因为，快中考了。 　　前天——或者是大前天，乔鑫又看见了周子青，乔鑫感觉周子青才是真的瘦了，肩膀薄薄的，整个人棱角分明。他大概是去卫生间回来，步履匆匆，在乔鑫面前一晃而过，乔鑫盯着他背影，也没能多看到几眼。 　　黑板上的倒计时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这时候大家都是盯着倒计时过日子，一个个数字倒数，有人觉得慢，也有人觉得快。 　　但该来的总要来，中考来了。 　　同学们被分在不同的考场，乔鑫和张小梁一个在实中，一个在十二中。乔鑫运气不错，实中是甘城最好的学校，教室带空调，位置靠近市中心，交通也方便，倒是十二中，在靠近郊区的位置，张小梁爸妈只好在那附近订了高价中考房。 　　乔鑫看着自己记在本子上的“实中 8考场2号”，心脏砰砰乱跳。就要中考了，乔鑫想，我怎么也拼命学了将近一个月呢……万一……我一不小心发挥超常，就考够实中分数线了…… 　　“诶，乔鑫，你在哪儿考？”许行凑过来问。 　　“实中。” 　　“哇，你运气真好，我在育明考，好远的！”前座的女生扭过头说。 　　“育明也没有很远。”乔鑫笑笑。 　　“我听说咱们年级第一也分在实中哦。”女生又说。 　　“年级第一，”乔鑫愣了愣：“周子青？！” 　　“对啊，”女生点头：“你俩会不会在一个考场啊？” 　　乔鑫在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周子青的时候，心里已经炸开一朵烟花，这时她这么一说，更是激动得心如鼓擂。 　　“不会的吧……那么多人呢，几率太小了。”乔鑫说。 　　“再说就算在一个考场又能怎么样啊，”许行耸肩：“又没法作弊。” 　　“和周子青在一个考场运气好啊！”女生一脸花痴。 　　许行“嘁”了一声：“你可拉倒吧。” 　　乔鑫没说话，在心里想，如果真的能和他一个考场，我肯定超长发挥考上实中！！！ 　　（二） 　　中考前两天放假，老妈好吃好喝伺候着，乔鑫把各科错题本最后翻过一遍，去理了个清清爽爽寸头，收拾好考试要用的证件和文具。 　　中考开始的那一天，他提前四十分钟到达考场，虽然有点紧张，手心出汗，但总得来说，准备就绪了。 　　乔鑫安安静静坐在考场的座位上，陆续有考生走进考场。 　　这时是六月底，天气已经很热了，考场里开了空调，乔鑫盯着窗外的树——树梢树叶都静止了一般，在炎热的空气中一动不动。考场里的氛围也像静止了，学生们安静地坐着，监考老师站在门口检查入场学生的证件，彼此间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的。 　　乔鑫捏捏自己的鼻梁，还有二十分钟就开考了。 　　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进他视野。 　　……周子青！ 　　他看了太多周子青的背影，以至于即便只是晃一眼，也能认出来，那是周子青。 　　然而很快乔鑫的判断就被证实了——周子青走进了他的考场！！！ 　　那一刻乔鑫觉得自己真的被爱神丘比特的箭射中了，那是一支很粗很尖锐的箭，直直射进他胸口，让他连脑子都不转了。又或者，是月老的红线，很细很坚韧的那种，紧紧勒在他胸口，勒得他喘不上气。 　　总之，一切都静止了，连同他的心跳和思维，全都静止了。 　　只剩一双眼睛，一双眼睛，看着周子青。 　　白T恤，深蓝牛仔裤，依旧是那双黑色运动鞋，周子青手里攥着背包，胸口起伏，直喘粗气。 　　直到周子青坐在了乔鑫的斜前方，他才从惊讶和狂喜中反应过来。 　　啊，要中考了。 　　周子青是一路跑过来的吧，他那样的人也会踩点到么？ 　　乔鑫忍不住一眼眼偷瞄周子青的背影，他没和周子青在一个班待过，也就没见过周子青坐着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倒是和想象中差不多。 　　他坐得挺拔，后背笔直笔直的，像乔鑫在《唐诗三百首》里看过的竹子的插图。 　　“铃……” 　　乔鑫深吸一口气，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 　　中考开始了。 　　（三） 　　中考两天，乔鑫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反正会的也有，不会的也有。 　　最后一科文综考完，他眼看着周子青背上背包往外走了，咬咬牙，终于快步追了上去。 　　走廊里全是中考完的学生，叽叽喳喳说着话，或是疯了般往外跑。 　　一片嘈杂中，乔鑫费力地挤到周子青身边——周子青走得太快了。 　　他碰了碰周子青的手臂：“呃，周……子青！” 　　周子青扭头看向乔鑫，表情疑惑。 　　“我也是三中的，”乔鑫咽了口唾沫：“我是一班的。” 　　“……哦。”周子青点了下头。 　　“那什么，我想问——问问你，文综的最后一道题，你怎么答的？” 　　乔鑫实在是紧张，又没话找话，愣是问了这个问题。问完他就后悔了，考都考完了谁想讨论题啊！傻逼么！ 　　周子青却意外地没什么表情，够了两秒，说：“奥运会成功举办的原因是吧，我是分角度答的，政治方面，经济方面，思想文化方面……” 　　乔鑫不住点头。其实周子青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太紧张，脑子不转了，视野里只有周子青好看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周子青。 　　真好看。 　　“大概就这样吧。”周子青说完了。 　　“啊，哦——谢谢你啊！”乔鑫连忙说。 　　“不客气。”周子青看着乔鑫，竟然笑了一下。他的嘴唇薄薄的，嘴角轻轻翘起来，半垂着的眼睛中似乎也带着点笑意。 　　嘭，嘭，嘭。乔鑫脑子里又开始放烟花了。 第3章 （一） 　　乔鑫被人潮拥着推着，就渐渐和周子青胳膊蹭着胳膊往前走。周子青和他差不多高，两人都穿着短袖T恤，乔鑫只觉得自己的触感都集中到了小臂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每当和周子青蹭着，就一片心悸。 　　就这么心惊肉跳地，走到了学校门口。 　　乔鑫看见不远处老妈正站在一家小店门口等他，而周子青停下了脚步。 　　“呃，周子青，再见啊。”乔鑫干巴巴地说。 　　周子青挑了下眉，好像有点惊讶这人怎么还在自己身边，顿了两秒，他说：“再见。” 　　周子青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乔鑫的目光扒在他身上，脚步却是向着老妈走去的。 　　“看什么呢？”老妈摸摸乔鑫的脑袋：“可算考完了！” 　　“嗯……是，”乔鑫只好收回目光：“妈，咱回家吧。” 　　“哟，不出去玩？前几天张小梁不还约你考完了出去玩吗？”老妈问。 　　“……去吧，我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太热。”乔鑫其实不太想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考试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忽然觉得累，只想冲个澡躺床上睡一会儿。但转念一想，出去玩吧，也许和张小梁他们聊聊天就不这么累了。 　　没一会儿回家的21路公交车就来了，这一站全是刚中考完的学生，车厢里挤得人贴人，又没空调，热得乔鑫满脑门汗珠。 　　“早知道打个的回去……”老妈嘟囔着。 　　乔鑫没说话，他知道老妈也就是说说，这两天都是打车来回的，就怕坐公交车把乔鑫挤着热着，现在考完了，当然也就没这些担心了。 　　乔鑫默默看着窗外的街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中考终于结束了，他难道不该激动吗？怎么现在只觉得累，一点也提不起精神。 　　想着想着，又绕到周子青身上，周子青考得怎么样？刚才听他讲文综最后一题讲得那么流畅，估计不会差——也是，中考前那么多次模拟，周子青一直稳居第一，他怎么会差呢。 　　倒是自己……乔鑫心里软塌塌的提不起劲，考得不好也不坏吧，不知道能考多少分。 　　 　　（二） 　　中考完这天晚上，乔鑫和张小梁郭钊他们好几个人，在许行包的KTV大包里，喝了个昏天黑地。 　　刚开始女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唱歌，后来女孩子们回家了，只剩他们几个男生。 　　许行唱歌好听，主动跑过去点了一首《Super star》。 　　“许行你就装吧！刚刚张小莉找你一起唱你不唱，现在后悔了吧！”张小梁笑嘻嘻地冲许行喊。 　　许行走过来在张小梁屁股上踢了一脚：“你闭嘴！” 　　张小莉是许行一直暗恋的班花，刚刚她唱了一首《Super star》，被众人起着哄推过来问许行要不要一起，许行装逼兮兮地说了句“这都多老的歌了我不会唱”，给拒绝了。 　　这时他却自己唱起来，一手握着话筒，一手还攥着没喝完的啤酒。正处在变声期的缘故，许行的声音低沉极了，唱着“你是电你是光”的歌词，还挺特别的。 　　他唱得陶醉，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地站在屏幕前。 　　张小梁把自己手里的啤酒瓶凑到乔鑫面前：“鑫鑫走一个！” 　　“你——呃——别叫我鑫鑫！”乔鑫也喝大了，颤颤悠悠举起啤酒，和乔鑫碰了一下。 　　两人仰头，咕嘟咕嘟喝完了各自瓶中的酒。 　　乔鑫有点困了，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空调开得很低，还是觉得整个脑袋热乎乎的。他半眯着眼，听许行忽高忽低地唱着那首《Super star》，听了一会儿，开始跟着小声哼哼。 　　“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火，你是火，是我飞蛾的尽头……” 　　张小梁似乎喊了句“你唱一遍就行了还唱啊”，乔鑫没听清。 　　又过了一会儿，他脑袋一歪，睡着了。 　　这一晚过后，乔鑫的初中时代，就结束了。 　　 　　（三） 　　实中的校园很精致，教学楼是素雅的黑白配色，高大的银杏树遍布校园，树下是蜿蜒曲折的石子小路。 　　实中是百年老校，也是在省里相当排得上名次的高中，每年都有一大批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就连实中的大门也和其他高中不一样——其他的高中，一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伸缩门，阔气点的，找一块大石头放在门口。但实中的大门，是徽式的门楼，高高地竖立着，乌檐白墙，正中央挂一块匾额，题着龙飞凤舞的“实验中学”四个字。 　　据说，之所以有这样设计，是因为实中的第一任校长是一位来自安徽的富商。 　　据说，实中有一个隐秘的传说，情侣们在高三毕业时，站在这门楼下接吻，就能长长久久。 　　乔鑫最喜欢的便是这门楼，古朴而大气，并且很雅致。 　　“嘁，”张小梁依旧叼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那是因为你见这大门见得最多！” 　　乔鑫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教学楼上，点了点头：“……可能是这样吧。” 　　“不是，你到底看上谁了啊！”张小梁第一百次——不，最少是第两百次——问乔鑫。 　　“不能说。” 　　“你他妈的！” 　　张小梁倚着自行车，抬脚踹向乔鑫，被他躲开了。 　　乔鑫和张小梁在二中。 　　中考分数下来的时候，乔鑫还是比较平静的，453，这分肯定不算高，但也不是特别低——毕竟有个考314的张小梁给他垫底。 　　这一年，实中的分数线是548。 　　周子青考了607。全校第一，全区第一，全市第九。 　　红榜贴出来那天乔鑫才听说，周子青其实早就被保送实中理科实验班了。人家中考就是考着玩。 　　好吧，乔鑫想，我要是早点努力也不一定比他差呢。 　　当然这种马后炮也只能想想，现实的问题是乔鑫去哪上高中，张小梁去二中，一所年级第一只能考上二本的普通高中，实在因为他的分数就在那摆着。 　　乔鑫的分数有点尴尬，交五万块钱能去一所末流重点高中，如果去普通高中，不用交钱。 　　乔鑫特别平静地对老妈说：“我就去二中，妈，我觉得二中挺合适的，你看，我要是去明才，得交那么多钱，还进不了重点班……我去二中能进重点班，离家也不远，多好啊。” 　　“可我听他们说，明才每年还有几十个考上一本的呢……”老妈犹豫。 　　“一个年级将近一千人，才几十个！”乔鑫笑嘻嘻地摇头：“妈你想想，实中那种学校还有交几十万择校费进去的呢，关键是进去了也跟不上呀，我不也是这情况么！” 　　“你这孩子！”老妈点点乔鑫的脑门。 　　“行啦行啦，就二中吧！”乔鑫揽住老妈的肩膀。 　　于是乔鑫和张小梁继续一起上下学，只是不再同班。 　　去二中真的很合适——这是分数一下来，乔鑫就想好的。 　　不用交择校费，离家近，能进重点班……当然，还有一条理由他没说出口。 　　从二中到实中，抄小路，自行车蹬快点，只需要二十分钟。 　　乔鑫打听好了：实中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而二中，晚上八点下晚自习。 　　完美。 第4章 　　（一） 　　每天晚上八点下了晚自习，乔鑫就和张小梁瞪着自行车往实中去。 　　实中是半走读半寄宿的学校，起初乔鑫还担心周子青会不会寄宿，直到开学第五天，已经将近十点了，他看见周子青慢吞吞地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乔鑫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满腿的蚊子包值了值了。 　　实中虽然是重点高中，但也免不了和其他高中一样，每天晚上放学时，总有些其他学校的学生等在门口——来搞对象的，来看美女的，或者是小混混之间约架的…… 　　夏天的路灯似乎总是比冬天时昏黄一些，乔鑫和张小梁百无聊赖地坐在自行车上聊天。 　　“你到底看谁来了？”张小梁问。 　　“……看美女呀，实中美女多你知道的。” 　　“你少骗我，”张小梁语气将信将疑：“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我这不是青春期到了，比较躁动。”乔鑫笑着说。 　　“你肯定看上谁了吧你！”张小梁凑近乔鑫：“唉鑫鑫告诉哥哥，哥哥不跟别人说。” 　　“滚！”乔鑫一把推开他的脑袋。 　　张小梁每次问乔鑫，乔鑫都含含糊糊地混过去——实话他没法说，他不想吓着张小梁，更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小梁一直问不出个所以然，觉得没意思了，外加他们八点半到实中门口，一等等到快十点，时间实在有点长。于是张小梁就懒得跟乔鑫天天去实中门口蹲点了。 　　乔鑫只好点头：“你不想去就算了。” 　　张小梁嘴里不再叼着棒棒糖，而是变成了一支中华香烟：“鑫鑫啊，我怎么感觉你和那姑娘——呃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没戏呀，你看人家都不认识你，你天天这么眼巴巴得等，她都不知道你。” 　　乔鑫垂着眼：“嗯，我心里有数。” 　　“你看你又不跟我说是谁，想帮你都没法。”张小梁又绕回到这个问题上。 　　乔鑫才不中他的圈套：“没事，不用帮，我也没想和她怎么样。” 　　“……”张小梁仰天长叹一声，骑着自行车走了。 　　于是每天晚上，乔鑫独自一人往实中跑。 　　实中下晚自习的时候挺热闹，学生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卖小吃的也出来了，关东煮，冰淇淋，烤鹌鹑蛋，手抓饼……乔鑫默默咽了口口水，靠在实中大门一侧的围墙上。 　　这会儿刚下晚自习，周子青是不会出来的。 　　他学习可真用功，连这点时间都要争着学习，乔鑫想。 　　一直到将近十点的时候，聚集在外校学生散了，从实中出来的学生也是零零散散的。这时，乔鑫就看见了周子青。他高高瘦瘦的挺显眼，脊背挺拔，脚步迅速。 　　乔鑫见他走出好长一段，才敢跨上自行车，用脚支着往前走。 　　像个变态狂。 　　不过乔鑫太怂，也就敢跟短短一段，始终隔着二十米左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乔鑫觉得自己像上了瘾，着了魔，被人下了蛊——总之就是太不正常了。 　　周子青像一支软软的羽毛，狠狠搔在他心尖上，一天不看就难受。 　　——还好实中周六也要上晚自习，周日就忍忍好了。 　　周子青晚上有人来接，是一辆宝马，停在实中附近的路边。乔鑫每天晚上目送着那辆宝马渐渐消失在车流中，然后再蹬着自行车回家。他给老妈说自己是去市图书馆上自习了，回到家吃着老妈给准备的夜宵，心里有点愧疚，有时候便忍不住想，明天不去了。 　　但到了第二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两脚就像穿上了红舞鞋，不受控制了，蹬着自行车就往实中去。 　　唉，乔鑫挺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举起手来又觉得疼，放下了。 　　 （二） 　　高一上学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期末考乔鑫考了全班倒数第三，被老班捏着耳朵训了一顿，警告他下学期再这个成绩，很可能会被刷出重点班。 　　乔鑫红着脸，连连点头。 　　张小梁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乔鑫，自然也听到了乔鑫老班的话。回家路上，张小梁试探着问：“要不你别去实中了？” 　　乔鑫摇头：“不是因为去实中。” 　　张小梁这个九门功课一共考了五百分的，竟然说：“你把等人的时间拿去学习，得多学多长时间呢。” 　　乔鑫叹了口气，摆摆手：“真不是因为这个，是我……最近心情不好。” 　　张小梁追问：“怎么了？” 　　乔鑫看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还是没说出口：“也没啥。” 　　“你现在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啊乔鑫。”张小梁语气不满。 　　“我的错我的错，”乔鑫拽拽张小梁的校服袖子：“走，请你抽烟去。” 　　 　　说实话，成绩退步这么多，真不是因为周子青——要是因为他倒好，可一个学期了，乔鑫都只是偷偷看着周子青。 　　此时正是寒假，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甘城作为一个北方城市，的确没辜负“北方城市”四个字，沙粒般的雪从天空中落下来，一阵寒风刮过，冷如剥皮刺骨。 　　乔鑫推门走出网吧，风雪扑面而来。 　　但他不冷。 　　他只觉得热，脸颊是烫的，手心是烫的，小腹也是…… 　　乔鑫张嘴冲着风雪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直到冰冷的雪粒融化在舌尖上，才觉得狂乱的心跳勉强平息了一些。 　　从大概两个月前，他开始频繁地，去网吧。 　　网吧他初中就去过，但只是偶尔和张小梁他们去玩儿红警。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他感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实在不想在实中门口干站一个小时。 　　于是他就去了邻街的网吧，想着上一小时的网再去看周子青。 　　然后……然后他记不清了，是怎么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同性恋”三个字的呢？ 　　是怎么点进了那些论坛的呢？ 　　是怎么看到了那些文字，那些图片的呢？ 　　……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他遗精了。 　　梦里是周子青喘息连连，两颊泛红的脸。 　　那天之后，乔鑫就常常去网吧，上课也总是走神，满脑子都是周子青，和论坛里的那些东西。 　　张小梁和其他同学凑在一起侃学校里的人和事时，乔鑫不再兴致勃勃地听。 　　张小梁皱着眉问乔鑫说“你最近怎么了”，乔鑫笑着耸肩：“我能怎么了？没事啊。” 第5章 过年了。乔鑫阳历生日在一月，过年也就意味着过生日。今年是乔鑫十六岁生日，临近生日，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老妈把乔鑫叫住：“怎么了？看你这段时间蔫得很，因为期末没考好啊？别老想啦，下学期好好考不就行了？” 　　乔鑫点头：“嗯……” 　　老妈打麻将去了，老爸跟着领导在外出差，乔鑫独自趴在床上。 　　当然不是因为没考好——他已经整整17天没见周子青了。 　　周子青这会儿在干什么？乔鑫闷闷地想，估计是在学习吧。 　　乔鑫打了个滚，脑子里又浮现出昨天看的小说。老爸用旧的手机被他拿过来，下载了乱七八糟一堆电子书，都是……讲同性恋的。乔鑫昨天刚看完一部小说，叫《甜蜜蜜》，这名字真肉麻，故事也挺肉麻，两个人爱来爱去的。 　　乔鑫觉得这种故事真幼稚真假，但又忍不住的，把周子青代入到男主人公身上。 　　他们都很帅，很高，不爱说话——好吧，周子青爱不爱说话乔鑫不知道。 　　下巴垫在枕头上，乔鑫的思绪飘飘然的，他和周子青，会不会有一天周子青发现了他的偷窥，周子青可能会沉默很久，然后——然后他会不会笑一笑，说，很高兴认识你。 　　不对，周子青一看就不是那种和颜悦色的人，有一天晚上乔鑫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和周子青一起走出校门，他悄悄跟在他们身后，隐约听见那女生的说话声，脆生生的很悦耳。 　　女生一直说着什么，周子青不怎么说话，径直往前走。 　　艺术生才能留长发，这么一想，那女生可能是学唱歌的？反正艺术生一般都挺好看的…… 　　但那之后，乔鑫就没见过那个女生了。 　　看吧，周子青对漂亮小姑娘都那么冷淡呢，对我……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揍我一顿。 　　唉…… 　　乔鑫又打了个滚，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 　　是老妈：“鑫鑫啊，你去你姑姑家拿一下锅，上次她借咱们家的大锡锅，你去拿一下。” 　　“唔。” 　　乔鑫穿上羽绒服，围巾一圈圈在脖子上绕紧了，又戴上毛线帽子和手套，出门了。 　　临近除夕，路灯旁边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来摇去，看着挺喜庆。昨天下了雪，乔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站，他家到姑姑家要坐两站公交车。 　　没多久，到了姑姑家，乔鑫看着他姑父端出来的锅，真个人都愣了。 　　他以为所谓的大锡锅就是个一只手能拎着的锅…… 　　乔鑫双手抱着个又大又沉的锅，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往公交车站走。 　　又开始下雪了，还下得挺急。 　　乔鑫快走到车站时，一辆他要坐的33路正好从他面前驶过。 　　乔鑫脚步一顿，愣了愣。 　　下一秒，他拔腿就跑！ 　　那辆33路已经停在车站了，有几个——就四五个人上车！快跑快跑！！！ 　　距离公交车大概还有两三米时，乔鑫听到了公交车启动的声音。 　　“嗤——” 　　乔鑫脚下一滑，连人带锅摔了个狗吃屎。 　　“哎孩子你没事吧！”路边等车的大妈赶紧走过来：“赶车呢？别急啦，等下一趟吧！” 　　这一跤摔得是真疼，下巴磕了不说，胳膊被锅别了一下，又麻又痛。 　　乔鑫嘶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锅。 　　“公交车停了等你呢，你快去吧！”大妈说。 　　乔鑫猛地抬起头，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阿姨”，朝着公交车跑了过去。 　　踉踉跄跄地上了车，被司机训了好几句：“你这孩子！赶车也得看路啊！尤其这天儿，下着雪，你这还好后面没车，要是后面有车，你摔那么一下，被压着了，危不危险？！” 　　乔鑫连连点头，心想你停车等我，这是大恩大德啊！ 　　周子青在公交车上。 　　刚刚就是那么一瞬间，乔鑫看见周子青的脸在公交车车窗上一晃而过。 　　所以他才会发了疯地追这辆车。 　　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你看，周子青如果没有靠窗坐，我如果没有瞥这一眼，司机如果没有好心停车等我……我今天都不会遇见他。 　　这不是天助我也吗！ 　　乔鑫抱着锅，低声说着“对不起”，向后挤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乔鑫终于越过一个年轻女人的肩膀，看见了坐在车厢后排的周子青。 　　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到，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周子青低着头，乔鑫悄悄挤过去，站在周子青身边。 　　这是中考那天之后，他第一次离周子青这么近！！！ 　　乔鑫感觉自己手心黏黏糊糊地出了汗，他故作漫不经心地低头，看见周子青乌黑的头发。 　　周子青在玩手机。 　　乔鑫还没用过智能机，但是见过，此刻周子青正在……刷微博。 　　乔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微微探过头去。 　　页面的顶端——那是周子青的网名吧？？？ 　　ZZQ 　　周子青的拼音缩写啊……很好记嘛！ 　　乔鑫没想到能有这个意外收获，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可惜没一会儿，周子青就接起了一个电话，不刷微博了。 　　周子青接起电话很久都没说话，久到乔鑫甚至猜想，周子青是不是发现自己偷看他刷微博，于是假装接了个电话？ 　　还好不是。周子青说话了。 　　“嗯，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先不说了。” 　　去机场？ 　　噢，33路的终点站的确是甘城机场。 　　周子青一个人去机场？他要去外地过年吗？他爸妈呢？ 　　乔鑫满脑子疑问，又问不出口，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周子青头顶的小小发旋。 　　周子青今天穿了件纯黑的大衣，没戴帽子也没围围巾，隐隐露出白皙的脖颈。 　　乔鑫几乎贪婪地看着他，圆润的耳廓，黑色的眼镜架，挺直的鼻梁，好看的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尽管乔鑫只和周子青说过两三句话，他不知道周子青的性格，脾气，秉性……但周子青在他眼里就是完美的。没有理由，也不接受反驳，更不需要被证实。 　　周子青就是完美的。 　　 　　在甘城机场的前一站，乔鑫不得不下车了。 　　此时车厢里已经没什么人，乔鑫手里又抱着个显眼的锅，无论如何也没法装成是去机场赶飞机的人。 　　下车前，乔鑫最后偷偷瞥了周子青一眼。 　　还是觉得好帅。 　　今天运气太好了，乔鑫想，摔那一跤也值了，太值了。 第6章 　　（一） 　　晚上乔鑫洗澡的时候发现，膝盖摔青了。 　　很大很远的两块青，轻轻戳一下就疼。 　　乔鑫抱着膝盖躺在床上，洗完澡身上只穿着秋衣秋裤，屋里暖气充足，很舒服。 　　乔鑫想，周子青现在在哪呢？他昨天乘的飞机，是飞往哪里？ 　　周子青不是本地人？ 　　哎，全都不知道。 　　家里座机响了，乔鑫接起来，是张小梁。 　　“干嘛呢？” 　　乔鑫上一秒还在想着周子青，当下有点心虚：“没干嘛啊。” 　　“那你出来一下。”张小梁说。 　　“这都快十点了。” 　　“就在院里，不出去，”张小梁的声音有点哑：“出来聊聊天。” 　　“好吧。” 　　乔鑫套上衣裤，向老妈交待了一声，下楼了。 　　他走到张小梁家楼下时，张小梁也刚刚走出楼道。 　　“怎么了？”晚上这会儿又起了风，真冷。 　　“去那边。”张小梁说。 　　两人走到家属院的小广场上，坐在平时大爷大妈锻炼的器材上。 　　“你怎么了？”乔鑫察觉到张小梁不太对劲。 　　“乔鑫，我去他妈的！”张小梁嘶哑地骂道。 　　乔鑫这才听出来，张小梁是带着哭腔的！ 　　乔鑫吓了一跳，脑子里重播一遍刚刚张小梁的话，乔鑫，我去他妈的——哎不是骂我！ 　　转念一想，张小梁这么粗神经的人……怎么都哭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儿？他爸搞外遇的事儿被他妈知道了？ 　　“我被阮琦耍了！”张小梁抹了把脸，狠狠地说。 　　阮琦…… 　　乔鑫这段时间都过得恍恍惚惚， 此时愣是想不起阮琦是谁。 　　“她跟我在QQ上聊得可好了！每天晚上下课，我都是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再回家……结果昨天她——” 　　“你等一下，”乔鑫打断张小梁：“阮琦是谁来着？” 　　“3班班花，你不知道？”张小梁愣了一下。 　　3班班花？ 　　……有点印象了，很久前张小梁好像对乔鑫说过一次，一个个子挺高的女孩儿，别人都说她长得像刘亦菲。那该是很好看吧？ 　　“啊，阮琦，我想起来了，你送她回家——等等，你什么时候勾搭上她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张小梁吸了下鼻子，忿忿地说：“你一下晚自习就溜了！平时课间也自己趴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 　　乔鑫摸摸下巴，有点儿愧疚：“呃，你送阮琦回家，然后呢？” 　　张小梁没回答。 　　就在乔鑫刚要张口追问的时候，张小梁低低地说：“她骗我的，她有男朋友，是个……大混混，不上学的那种，昨天我才知道……好多人都知道她有男朋友，就看着我傻逼似的贴上去呢。” 　　乔鑫一头雾水：“那她还和你勾搭什么？是不是她和她男朋友已经散了啊？” 　　“我问她了，”张小梁声音又带了哽咽：“她说她就是太寂寞。” 　　乔鑫：“……” 　　张小梁扭过头来看着乔鑫，语气委屈：“我真的对她特好，她怎么能——这样？” 　　乔鑫很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张小梁不说话了，只支着下巴唉声叹气。 　　乔鑫坐在他身边，紧了紧羽绒服，也不说话，他又想起周子青——张小梁起码还和阮琦聊了QQ，送了阮琦回家呢，他和周子青，才真是“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两个少年坐在寒冷的夜风里，各自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乔鑫就溜到网吧去了，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选一个最角落的位置，点开那个论坛。 　　乔鑫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微博，暗搓搓地故意和周子青取了同一风格的网名：QX。 　　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点似的。 　　乔鑫搜到了周子青的微博，点进去。 　　他发的微博只有两条，关注的人倒是不少。那两条微博，稍早的一条是今年三月：“时间过得真快。”配图是苍郁的天。 　　另一条是昨天：“还是回来了。” 　　没有配图，但有定位，南京。 　　南京？ 　　乔鑫想，原来周子青坐的飞机是飞往南京的。可他为什么大过年的去南京？ 　　“还是回来了”，为什么是“回来”，他……家是南京的？周子青不是甘城人？ 　　南京，对于甘城这样的北方小城，是过于遥远和陌生的存在。 　　乔鑫憋着一肚子疑问，关注了周子青的微博。 　　反正，他自己的微博号上，所在地出生日期都是瞎填的，也不怕周子青发现。 　　 　　（二） 　　将将一个月的寒假过得很快，乔鑫觉得自己还没怎么回过味儿来，就要开学了。 　　开学，就面临着一个问题：文理分科。 　　乔鑫文科比理科好一点，但说白了都挺差，他觉得文科简单些，可大家又都说理科比较有用……张小梁是没什么可纠结的，他的物理化学都一塌糊涂，肯定是要选文科的。 　　这几天张小梁又和阮琦打得火热了，乔鑫问过一次，张小梁支支吾吾地说，阮琦和那个人分手了。 　　“真的？”乔鑫追问。 　　“骗你干嘛……”张小梁目光向别处乱瞟：“噢，倒是你和你暗恋那个女生，到底怎么样了？” 　　乔鑫心想我关注他微博啦这算不算有进展啊？ 　　“……没怎么样。” 　　“加油，鑫鑫，我支持你！在感情面前这些阻碍算得了什么呢……” 　　“闭嘴，”乔鑫面无表情地打断张小梁：“你谈对象之后整个人都傻了你发现没？” 　　张小梁咧嘴笑了笑，不说话了。 　　高一下学期的晚自习时间延长到了九点，乔鑫暗自松了口气，心说幸好幸好，还是能去实中的。 　　开学第一天，乔鑫又去了实中。 　　春天还一点影儿都没有，乔鑫哆哆嗦嗦地靠着自行车，凝视实中古朴雅致的门楼。 　　周子青就在这学校里呢，周子青从南京回来了，现在就在这学校里，他在上晚自习——在干什么？做数学作业吗？函数那么难，他会不会也觉得很吃力？ 　　还是在做物理，化学，英语？ 　　这么一想，胸口就暖烘烘的，像有一根线从心尖上生出来，直直拴着教室里的周子青。 　　乔鑫长长地呵出一口气，白气在面前腾起。 　　他已经将近二十天没见周子青了，周子青也不更新微博。 　　所以现在，乔鑫有点——不——是非常，兴奋。 　　悠长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乔鑫心脏重重一跳。 　　几十秒后，铃声结束。 　　校园里渐渐有了喧闹声，脚步声，热闹起来。 　　乔鑫也不知为什么，蓦地有点紧张，脸也发烫。 　　一会儿就能见到周子青了！ 　　“你又来了啊。” 　　身后猛地传来一个男声。 　　乔鑫本就有点紧张，被这么一吓，狠狠打了个哆嗦。 　　“你怕什么？”那人问，语带笑意。 　　乔鑫后退一步，凝了凝神，看着来人。 　　是个很高的男生——大概得有一米九吧，穿着一身长至膝盖的黑色羽绒服，天蓝的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高筒靴。 　　还围了条纯白的毛线围巾，很大的那种，遮了半张脸。 　　……这么高，还打扮成这样，少见。 　　乔鑫警惕地看着他：“我——你谁？” 　　“我来实中等人呀，”男生笑眯眯地：“上个学期就开始了，经常见你一个人站这儿，你也等人？” 　　乔鑫做的这事自然不敢告诉别人，此时只想着能少说就少说：“嗯。” 　　“可我怎么没见你等到人呢？”男生向前一步，微微低着头追问。 　　“……”乔鑫本想说关你什么事，但转念一想这男生一米九呢，要是惹着他打起来了我不占便宜啊，啊不过他看上去挺瘦的，也不一定多有劲儿吧…… 　　“愣什么，”男生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我是明才的，你这校服……二中的？交个朋友吧。” 第7章 　　（一） 　　高高瘦瘦的男生抱着手臂站在乔鑫身前，像火锅店里那种大号的木筷子。 　　“我叫连瑞，你呢？” 　　这人笑眯眯地，和气得不行，乔鑫再不想搭理他，也只能回答说：“我叫乔鑫。” 　　“乔鑫，”连瑞轻轻念了一遍：“你也来等人？” 　　乔鑫没说话。 　　“诶问你呢。” 　　“……这你别管了。” 　　“这么神秘啊，你不会是来偷窥吧。”男生开玩笑似的笑了笑。 　　乔鑫被吓得打了个寒战，心里飞速想着，这人是不是知道自己偷偷看周子青？有可能——没错，他刚刚说他上学期就看我在这儿站着，那不就是说他注意到我很久了。完蛋了。 　　“我……不是等人。”乔鑫声音打颤。 　　“行吧，”男生耸肩：“我来接我妹。” 　　“噢。” 　　两人都没了话，乔鑫想挪几步离这人远点，又觉得人家只是和自己寒暄了几句，这样做好像太小家子气了。 　　但没一会儿，连瑞又说：“你冷不冷？” 　　“还……行。”乔鑫心说这也太没话找话了吧，这天儿谁不冷啊。 　　“等着。” 　　连瑞说着就向前跑去，乔鑫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看着他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拐角处。 　　没一会儿，又看见了连瑞。 　　他一手端着一个纸杯，走近了，乔鑫闻到很浓郁的鲜香味。 　　是关东煮。 　　“喏，”乔鑫将其中一只纸杯递给乔鑫：“请你吃。” 　　这就很尴尬了，要是他只买了一份，乔鑫还能摇摇头干脆地拒绝，但他买了两份，很明显是专门给乔鑫买了一份。 　　乔鑫只好接过来：“谢谢你，一会儿……请你吃烤红薯吧。” 　　“不用，”连瑞笑了：“我和我妹回家还要吃宵夜呢。” 　　乔鑫捧着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喝了口汤，热汤顺着食道下肚，温暖蔓延进五脏六腑。 　　“你也知道那家烤红薯啊，”连瑞嘴里嚼着鱼丸，含含糊糊地说：“虽然比别的贵一点儿吧，不过真的太好吃了，是吧？尤其是外面那层烤焦了的……” 　　乔鑫点点头。 　　其实他只是知道不远处的那个烤红薯小摊，但并没尝过。 　　上个学期他八点就下课了，等周子青要等一个多小时，闲着无聊，就把实中附近转了个遍。他知道实中附近有很多小吃摊小吃店，烤红薯，关东煮，驴打滚，烤鹌鹑蛋，凉皮肉夹馍，烤冷面…… 　　只是乔鑫从没吃过。 　　一是八点多九点这会儿不是很饿，二是他怕吃东西走神错过周子青，三是……他一个外校的悄悄守在实中门口，又是为着见不得人的目的，总感觉有点做贼心虚。 　　既然都心虚了，自然没心思悠哉悠哉地吃东西。 　　这理由倒是挺奇葩的。 　　乔鑫咬了一口牛肉丸，很软很弹，丸子里面的肉汁在口腔中爆开来，满嘴牛肉香，真是美味。 　　乔鑫想，看来这边的东西是挺好吃……要不下次买回家吃吧。 　　想着想着又想到周子青，怎么晚上下课之后不见周子青来买呢？ 　　如果周子青能认识我，乔鑫想，一定先带他把这边的小吃吃个遍。 　　吃完关东煮，乔鑫和连瑞又聊了几句各自的学校，就到了实中下晚自习的时间。 　　连瑞没再问乔鑫到底来干什么，没一会儿一个高高的女生朝他们走过来，冲连瑞喊：“哥！” 　　连瑞扭头对乔鑫说：“我妹妹来啦，那我先走喽，下次见。” 　　乔鑫点头：“拜拜。” 　　连瑞走过去接过妹妹的书包背在肩上，和妹妹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乔鑫想，这家人都很高啊。 　　这天晚上，一直到十点十分，乔鑫都没有等到周子青。 　　难道是和连瑞告别的时候周子青就出来了，我没看见？ 　　不应该啊，周子青不是每天都要留到很晚才出来么。 　　也许是他今天有什么事情急着回家吧——没准就是饿了呢。 　　乔鑫这样想着，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二） 　　 一连五天，乔鑫都没有等到周子青。 　　他心里火烧火燎地急，周子青干嘛去了？不会是生病住院了吧？ 　　又联想到周子青那条微博，他说回南京——我靠，不会是不回来了吧？ 　　乔鑫感觉自己像条傻鱼，在锅上翻来覆去地蹦跶着，煎熬着，一点办法没有。 　　他甚至想在周子青的微博下面留言问问，你干嘛去了？怎么晚上见不到你了？ 　　但当然也只敢想想。 　　第六天是周六，这天二中的老师们统一到教育局开会，给学生们放了一下午的假。 　　“你今天晚上……还去实中吗？”张小梁问。 　　“去，怎么了？” 　　“今天不去了行不？”张小梁揽住乔鑫的肩膀：“今天我和阮琦，还有几个同学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呢，你来吧。” 　　“我去干嘛，我和他们又不熟。”乔鑫是真不想去，他已经五天没见周子青，算上今天六天了！ 　　“来嘛鑫鑫，”张小梁很肉麻地用肩膀蹭了蹭乔鑫：“哦对了，听阮琦说她有个姐们是实中的，今晚也要来，你和人家认识一下聊几句，没准能问到点你喜欢的小姑娘的事儿呢？” 　　乔鑫嘴唇一抿，有点动摇了。 　　有实中的人来？ 　　那倒是真有可能……能问到周子青的事情啊。 　　毕竟——乔鑫敢确定——周子青这种又帅又学习好的男生，到了哪里都是焦点。 　　而他又这么多天没见到周子青了，只能像无头苍蝇般打转。 　　“你们晚上几点吃饭啊？” 　　“六点半，就在希望商城那边，咱俩一起去，”张小梁一脸谄媚：“我妈问起来你就说咱们是去参加班里同学的生日聚会了啊，我这么和我妈说的，你别说漏嘴了。” 　　“知道了。” 　　 　　晚上七点多，乔鑫和张小梁到了饭店。 　　张小梁打扮得相当风骚，深咖色大衣，深蓝牛仔裤，黑色小皮鞋，头上还打了点发胶。 　　阮琦已经到了，一见张小梁就笑了出来，眼睛弯成小月牙：“你要不要这么骚？” 　　张小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乔鑫懒得看他们打情骂俏，自己坐下了，然后才注意到阮琦身旁的女生。 　　她很削瘦，又高，即便是坐着也比阮琦高出半头。发型是利落的短发，两鬓削得短短的。 　　然后是五官——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 　　真是英姿飒爽。 　　“乔鑫，”阮琦笑着看过来：“这是我发小，宋辛，她是实中的哦。” 第8章 　　乔鑫向宋辛打招呼：“你好，我叫乔鑫，三个金那个鑫。” 　　宋辛支着下巴笑了：“咱们俩名字还挺像的。” 　　张小梁手里正捏着菜单：“你们想吃什么？” 　　“回锅肉！这家的回锅肉好吃！”阮琦招呼道。 　　“先来扎啤酒。”宋辛对一旁的服务员说。 　　乔鑫一惊，他第一次见这么豪爽的女生。 　　“一扎够吗？”张小梁问宋辛：“还有俩能喝的呢，我估计我们仨就得一扎，你和乔鑫不还要喝么？” 　　乔鑫心想你就装吧，你那两瓶就倒的量…… 　　宋辛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我今天少喝点。” 　　乔鑫愣了，这人真是实中的？抽烟喝酒样样俱全啊。关键还是个女孩儿。 　　“你认怂啦是不是？”阮琦笑嘻嘻地靠在宋辛肩膀上。 　　“得了吧，我就是懒得和他吵。”宋辛说。 　　“再来个水煮鱼，嗯，琦琦上次不是说想吃牛肉？” 　　“牦牛肉干。”阮琦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张小梁这边在点菜，乔鑫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听周子青的事情。 　　他不知道张小梁阮琦有没有提前给宋辛说过自己的事情，最好没说过，那样他就可以以闲聊的方式“无意”提到周子青，但如果他们提前告诉宋辛他每天去实中门口等人——那还得先无中生有个暗恋的女生。 　　要不就随便编一个女生的名字吧，乔鑫想，实中一个年级那么多人，宋辛也不能谁都认识啊。 　　然后再打听周子青……完美。 　　“你他妈又去哪儿浪了！”旁边的张小梁忽然喊道。 　　他这一喊，愣是把乔鑫那些转来转去的心思喊没了，乔鑫扭头，看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生，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太清五官。 　　“刚帮老曹堵了个人，打得一身灰，回家换了身衣服。”男生一面说着，一面拉开宋辛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摘掉鸭舌帽露出额头，上面贴着个小小的创口贴。 　　“疼死了，辛辛……” 　　乔鑫吓了一跳，看见那男生脸冲着宋辛，才反应过来他是给宋辛说的。 　　宋辛看都不看他：“你先死一个的。” 　　“太狠了吧，”男生笑笑：“你这样下辈子也找不着男朋友。” 　　“关你屁事。”宋辛说。 　　“向峻你烦不烦啊，”阮琦翻了个白眼：“别乱叫辛辛，今天不仅有辛辛还有鑫鑫呢。” 　　“啥？” 　　乔鑫想，他叫向峻……怎么这名有点耳熟…… 　　“这是乔鑫，”张小梁对向峻介绍：“也是咱们学校的，实验班的。” 　　也？ 　　向峻也是二中的？ 　　他！乔鑫想起来了，这周升国旗的时候，那个当着全校念检讨的男生啊！ 　　念检讨的原因好像是…… 　　“你也二中的？”向峻看着乔鑫，眼神忽然有点飘忽：“那什么，那个事儿我解释一下……” 　　宋辛阮琦张小梁一齐笑起来，宋辛笑得最欢，手指间香烟的烟灰都抖掉了：“这傻逼恨不得给二中学生每人发一张情况说明书啊哈哈哈哈……” 　　乔鑫猛地想起来了，前天的班会上，老班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可别跟普通班那帮混小子玩儿啊，就周一念检讨那个，那小子往他同桌抽屉里放了坨屎！屎上还涂了502……” 　　乔鑫看着向峻，心想这人不怎么正常啊？目光就十分意味深长。 　　向峻：“不是他们传的那样！” 　　另外三个人已经笑疯了，向峻急得脸红脖子粗：“操我现在每天解释一百遍……那是猫屎！我家猫的屎！不是人屎！” 　　乔鑫心说你放坨涂了502的猫屎在别人抽屉里，这就正常了？ 　　“我和我同桌打赌来着，他说狗屎比猫屎臭，我说我给你带点来你闻闻就知道了——你想啊，猫屎那么臭我不可能放桌子上是吧，我只能放抽屉里啊！” 　　“那502……” 　　“是那孙子自己的502漏了！” 　　乔鑫打心眼里不信，哪有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乔鑫你别听他瞎逼逼了，”宋辛笑着摇头：“他脑子有坑，别搭理他就行。” 　　向峻拍桌：“还能不能一起玩了！” 　　菜上来了，酒也上来了，几个人嘻嘻哈哈边吃边聊，气氛很轻松。 　　宋辛右边坐着向峻，左边坐着阮琦，乔鑫看他们聊得热闹，暗自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去和宋辛打听周子青。 　　好在没一会儿多久宋辛起身去卫生间，过了很久才回来。 　　她再回来时，阮琦张小梁向峻已经凑在一堆聊着学校里的事情。 　　宋辛便没回原来的座位，在乔鑫身旁坐了下来。 　　离近了，乔鑫才发现她已经喝得两颊微红，一双眼睛水润润的，英气中多了几分妩媚。 　　“我刚刚听阮琦说你是实中的？”乔鑫主动提起话头：“厉害啊。” 　　宋辛笑了一下：“有吗？实中很厉害吗？” 　　“当然了，省重点啊。”乔鑫感觉她有点喝大了。 　　“就那样吧。”宋辛伸手，又抓来一瓶啤酒。 　　乔鑫看她这半醉半清醒的样子，怎么也不像知道自己暗恋实中一个“姑娘”的事儿，便鼓起勇气问：“你知道你们学校有个叫周子青的吗？” 　　“周——什么？” 　　“周子青，棋子的子，青苹果的青。” 　　“啊，周子青啊，”宋辛点头：“知道啊。” 　　还好宋辛说话声音小，而另一边的三个人正头挨着头，在看向峻的手机上围观学校贴吧里的骂战，也没注意到这边的聊天内容。 　　“他这人……怎么样？”乔鑫紧张得手心有点出汗：“我一个同学挺喜欢他的。” 　　“他在我隔壁班，但我不认识他……就听了点传闻啊。” 　　“什么传闻？” 　　“他不是甘城人，”宋辛将前额的碎头发拨拉开：“好像是南京人吧。” 　　“啊？那他为什么来甘城上学啊？”周子青真的不是本地人啊。 　　“我听说是，他爸据说是个当官的，这几年调到我们省，然后他就跟过来了。” 　　“噢……” 　　“你同学喜欢他啊？”宋辛拍拍乔鑫的肩膀：“那还挺有难度的，周子青那人看着就很傲气，不过也是，人家学习好，长得帅，家里又有背景。” 　　乔鑫接不上话，默默在心里想，是挺难的，尤其，这位“同学”还是个男的。 　　“你那同学是哪个学校的啊？” 　　“……就二中的。” 　　“啧，”宋辛摇摇头：“那估计没戏了，都不在一个学校还暗恋个毛线啊，对了，我们年级有个超漂亮的艺术生一直明着暗着追周子青呢。” 　　乔鑫心头一震，立即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个马尾辫女生，有一天放学她跟着周子青一起出来。 　　“追好久了，上个学期就开始，天天往周子青他们班门口跑，我们班的人都认识了。” 　　乔鑫抿着嘴唇，想了想，问：“周子青喜欢她吗？” 　　“那我怎么知道，我都是听说的。” 　　“啊，好吧，”乔鑫觉得自己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谢谢你啊，我回去给我同学说说……我也觉得，都不在一个学校，就算了吧，实中那么好，二中那么差，周子青能看得上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不过也就是这个意思，”宋辛大概真的醉了，说话颠三倒四：“周子青学习是真好，我操，前几天还出去参加什么物理竞赛培训了呢。” 　　“噢——这是什么啊？我都没听说过。”原来是去参加竞赛培训了。 　　“全国性的竞赛，拿了金牌能保送清北的。” 　　乔鑫沉默几秒，低声说：“真厉害。” 　　“嗯——是厉害。”宋辛又点燃一支烟，同样低声说道。 　　宋辛又点了支烟，很快烟雾缭绕在她面前，乔鑫隔着白色的烟雾看过去，觉得宋辛眼神里满是迷离，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醉了。 　　阮琦走过来，捏了捏宋辛的脸：“诶，你喝大了？” 　　“没，”宋辛皱了皱鼻子：“就是有点困。” 　　“他怎么还没来？咱们这都快吃完了。”阮琦问。 　　“管他的，爱来不来。” 　　乔鑫不知道她们俩说的“他”是谁，但听这语气总感觉是宋辛的男朋友。 　　宋辛的个头起码有一米七，又是这么英气，乔鑫忍不住猜测，这得是个什么样的男的啊…… 　　“哎他来了！”阮琦忽然喊道。 　　宋辛扭头，乔鑫也扭头，只见一个很高的男生拉开饭店的玻璃门，正往这边走。 　　宋辛：“哥。” 　　乔鑫：“连瑞？” 第9章 　　（一） 　　乔鑫有种当头挨了一棒的感觉，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 　　等等，他们俩是兄妹——不一个姓啊？ 　　连瑞看见乔鑫，也是愣了愣，然后笑了：“这么巧。” 　　阮琦：“嗯？你俩认识啊？” 　　乔鑫一颗心提起来，就怕连瑞蹦出一句“乔鑫天天在实中门口等人我俩就认识了”。 　　所幸连瑞只是点点头：“认识。”然后他低头看向靠在椅子上抽烟的宋辛，顿了几秒，蹲下身去对宋辛说：“吃完了吗？” 　　“没，”宋辛懒洋洋地：“你陪我喝点。” 　　“不喝了行不行？”连瑞低声说：“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榴莲吗，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一家水果摊上有，我们去买吧？” 　　“你烦不烦！”宋辛忽然伸手推了一把连瑞的肩膀：“你离我远点。” 　　“宋辛……”阮琦叫她，递过一份果盘：“来吃点水果吧。” 　　宋辛接过果盘，默默拈起一枚圣女果放进嘴里，连瑞也不再说话，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乔鑫感觉这对兄妹有些奇怪——连瑞来之前，宋辛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气？因为连瑞让她不要喝酒吗？可连瑞说得那么温柔，不至于吧。 　　到底是别人的家务事，乔鑫也只是心里想想，嘴上什么都没说。 　　连瑞和向峻张小梁聊了起来，阮琦和乔鑫换了座位坐到宋辛身边，两人也说起话来。但宋辛像蔫了一样，乔鑫只听阮琦不停地说着，宋辛漫不经心地“嗯”几声，酒却一直没停。 　　将近九点半的时候，众人吃饱喝足，聊天也聊够了，走出饭店。 　　张小梁送阮琦回家，连瑞宋辛一起回家，向峻打车，乔鑫独自去坐公交车。 　　六个人分成四拨各自走了，乔鑫等了一会儿公交车，上车后挑了个靠窗的座位。 　　他把窗户推开一丝缝隙，飒飒寒风溜进来，打在脸上，冰凉凉的。 　　前方红灯，公交车停了下来。乔鑫习惯性地向窗外望去—— 　　他愣了愣，眯起眼仔细看，终于确定人行道上的确实是连瑞。 　　宋辛正趴在他肩头。 　　 （二） 　　两周后，周子青更新了一条微博。 　　“真难。” 　　配图是一张物理试卷——乔鑫也只能看出来是物理试卷，至于上面的题，真看不懂。 　　乔鑫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他，看见这条微博，激动得整个人往前一倾，劣质的塑料椅发出“嗞——”的一声，惹得旁边沉迷爱情动作片的男生狠狠瞪了乔鑫一眼，乔鑫冲他咧嘴一笑。 　　乔鑫把这条微博翻来覆去地看，可惜就两个字，看来看去也就是那两个字。 　　乔鑫又点开图片，图片上不过是一张白花花的试卷，和一只蓝色水性笔。 　　乔鑫盯着那支笔看了很久，久到那支笔的样子已经完全刻在了他脑海里。 　　一会儿也去买一支，乔鑫想。 　　最后，乔鑫几乎是颤抖着，在这条微博下发了一条评论：“是物理竞赛？好厉害啊。” 　　然后他跑出网吧，欢快地冲进了文具店。 　　 　　（三） 　　几天之后乔鑫又去了一次实中，依然没看到周子青。 　　周子青用的那只笔，他跑遍大大小小的文具店，也没买到。 　　乔鑫开始在每天下晚自习之后，去画室学画画。 　　这事儿还得从前不久他去参加许行的生日聚会说起。许行交高价择校费去了一所还不错的市重点高中，反正他家有的是钱。聚会上，几个很久不见的小伙伴凑在一起交流各自在高中的见闻，乔鑫才知道许行学了画画。 　　“你怎么想起来学画画啊？突然要当艺术家了？”许行这人一爱勾搭妹子二爱打篮球三爱斗地主，和拿着画笔的艺术家实在搭不上边。 　　“你傻啊，”许行贼眉鼠眼地笑了：“特长生考大学比文化生简单多了你不知道？” 　　“啊？是么……”乔鑫真不知道。 　　“反正就是要简单一点，就我们学校，去年一共才两个人考上清华，里面有一个就是学画画的，考的清华美院。” 　　“清华美院？” 　　“嗯，但那个人高考也就考了五百出头，专业课考得好……你看，五百来分就上清华了。” 　　乔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竟然有这样的捷径？ 　　“那你也要考清华美院吗？”乔鑫问。 　　“我可不费那劲，”许行摇头：“反正我爸妈的意思是考上个本科就行。” 　　“噢……” 　　“你学不？”许行忽然来了兴致，一把搂住乔鑫的脖子：“你看，学个画画也花不了啥钱，就买点笔啊颜料啊什么的，上课也不贵，反正比学乐器便宜多了……你来跟我一起学吧？我妈认识画室老板，我把你介绍过来，还能给你打折呢。” 　　乔鑫确实被他那“五百分出头上清华”说得有点动心，但从文化生转艺术生毕竟不是小事，只能说：“我得回去和爸妈商量一下。” 　　“好好好，你商量好了给我打电话啊。” 　　乔鑫回去后先和老妈说了学画画的事，因为老爸一向只管挣钱，并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 　　老妈当时正在打麻将，听乔鑫说完，竟然十分干脆地点头：“你想学就去学嘛。” 　　乔鑫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有点忐忑地问：“真的？妈，那我以后就是艺术生了啊，大学学的专业也是和美术相关的啊。” 　　老妈摆摆手：“这些是后话了，想学就先学着吧。” 　　于是乔鑫就开始学画画了。 　　不过他没去许行学画的那家画室，太贵了，打完折还要一学期六千多。 　　乔鑫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一周五天，连着上一个学期，三千五。 　　画室老师经常鼓励他们：“你们好好学，画好了，考大学都不是问题。” 　　乔鑫于是更卖力地画，他有他的小九九——周子青成绩那么好，又去参加竞赛，估计拿个奖不是问题。不管金奖银奖还是什么奖，总之，周子青哪怕是去不了清华北大， 也能去个很好的学校了吧？ 　　乔鑫倒不指望自己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他只是想着，那些很好的学校都在大城市，而大城市的大学——他看过了——录取分数线都挺高的。 　　所以乔鑫的目标就是能和周子青考到同一个城市去，这就行了。 　　眼下看来，学画画还是挺好的，花钱不是很多，也不是很难，虽然有时候会有点枯燥，但乔鑫天天在实中门口等一个多小时都等得下来，这也就还好了。 　　（四） 　　乔鑫从画室出来时，已经十点一刻了。又是周五，乔鑫想着反正老妈肯定在打麻将，便拐进了网吧。 　　前几天他来过一次，登陆微博，周子青的最新一条微博仍然是“好难”，他的那条评论，也没有被回复。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乔鑫也知道，周子青本来就话少，不爱理人，更别说是搭理一个网络上的陌生人了。 　　但乔鑫还是跑来上网，登陆了微博。 　　网吧的机子很老了，主机嗡嗡地响，在微博页面上点击“登陆”之后，卡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鼠标又能动了，乔鑫目光一扫，猛地看见右上角的小信封上有一个红色的“+1”—— 　　心脏猛地一跳，乔鑫点击那个小信封。 　　ZZQ 回复了你： 　　不厉害，题都好难。 第10章 　　（一） 　　乔鑫感觉自己就像小时候玩过的钻天猴鞭炮，“咻”地一声就飞上了天——多年后网络上真的出现了“上天”这个流行词，但却不再是此时乔鑫的“上天”。当然，这都是后话。 　　乔鑫简直想绕着网吧跑两圈，或者嗷嗷叫唤两声，来抒发胸口越来越膨胀的兴奋和喜悦。 　　周子青，那是周子青啊，他心里完美的周子青——回复了他的评论。 　　语气还……那么……怎么说呢，亲昵？甚至像在撒娇一样：“不厉害，题都好难。” 　　乔鑫简直想一把将周子青搂到怀里揉一揉，摸摸脑袋捏捏脸，低头在发旋上亲一下，轻声说：“没关系，我教你。” 　　……反正都是幻想，就假装自己会做那些题吧。 　　 　　一刻钟后，乔鑫删删改改，回了周子青一句：“加油，话说你是在物理竞赛集训吗？” 　　他已经从宋辛那儿得知了周子青在集训，此时就十分心机：这样问的话，周子青肯定会回复肯定的答案，那么他就能继续和周子青对话：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搞竞赛的人。集训很累吧？你怎么这儿厉害？等等等等。 　　乔鑫觉得自己这样挺神经的，像个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但他转念一想，好不容易能和周子青搭上话，姑娘就姑娘吧。 　　 　　（二） 　　这段时间，乔鑫成了张小梁深恶痛绝的“别人家孩子”。 　　“我靠你是不知道我妈，”张小梁捏着嗓子，娇俏地伸出食指：“小梁呀，你看看人家乔鑫，这次月考进了年级前一百，你呢，妈妈也不要求你赶上乔鑫，但你是不是应该加把劲了……” 　　乔鑫笑骂：“你他妈别和阮琦谈恋爱了，当闺蜜吧。” 　　阮琦也在旁边笑。 　　“真的，我一点没夸张！”张小梁踢了乔鑫一脚：“你考试的时候能不能悠着点？那卷子你能考多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考试的时候就少考几分呗！” 　　“张小梁！”阮琦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你摸摸你脖子上面的东西，是什么？” 　　张小梁当真摸了摸“啊？” 　　乔鑫：“看不出是脸！” 　　“我靠鑫鑫你皮痒了！”张小梁冲着乔鑫猛蹬自行车，乔鑫连忙也使足了劲儿蹬车，两人追逐起来。 　　阮琦扯着娇细的小嗓子：“小梁呀，你看看人家乔鑫……你呢，妈妈也不要求你赶上乔鑫，但你是不是应该加把劲了……” 　　乔鑫笑得快要岔气。 　　末了，三人闹累了，一人一瓶可乐，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石凳上。 　　“诶，鑫鑫，”张小梁咕嘟咕嘟猛喝一气，接着说：“就你这成绩，你再好好学一下画画，我觉得你考个清华北大没问题！” 　　“得了吧，”乔鑫摇头：“你说得跟清华北大是菜市场白菜一样……” 　　阮琦靠在张小梁肩膀上，拍了拍乔鑫胳膊：“我妈妈的同事的女儿，以前也是咱们学校的，她也是美术特长生，后来考上了央美。” 　　乔鑫愣了一下：“我们学校的？好厉害。” 　　“对呀，我听说她是我们学校近十年唯一一个考上央美的美术特长生，”阮琦笑了笑，露出一对酒窝：“虽然就她一个，但是这证明我们学校的学生也能考上央美那样的学校嘛，那也许你也可以哦。” 　　她一双眼睛映着街边的路灯，亮晶晶的，看得乔鑫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啊。” 　　张小梁忽然伸手捂住阮琦的眼睛，冲乔鑫嚷嚷：“你不准看我媳妇！” 　　乔鑫笑着偏过头去：“好好好我不看。” 　　“诶你手脏不脏！”阮琦一把推开张小梁的爪子，又不解恨似的，抓住他手腕咬了一口。 　　“嘶——靠你真咬啊！” 　　“不行？”阮琦下巴一扬。 　　“行行行，不过我得咬回来！” 　　“去你大爷！” 　　张小梁忽然凑近，在阮琦脸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 　　阮琦眼一弯，笑了。 　　乔鑫这次是真心真意地把头偏过去了。 　　 　　（三） 　　乔鑫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周子青。 　　他下了晚自习要去画室，没法再去实中门口蹲点。而微博上周子青也没再回复他的评论。 　　不过乔鑫现在不像以前那样两天没见就受不了了——乔鑫告诉自己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好好画画，好好学习，和周子青考到一个城市，这不是比现在多看那么两眼有用多了？ 　　画室老师夸乔鑫进步快，乔鑫心里很高兴，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文理分科他选了文科，特长生一般都选文科，毕竟要简单一些，这样想来，乔鑫更有干劲儿。 　　春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了，夜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白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偶尔能看见学校里的老师带着孩子在操场上放风筝。这是北方的春天，风里总带着沙尘，天气干燥地令人嘴唇开裂——像个粗糙鲁莽的年轻女人，说来就来，并不温柔。 　　但是真的暖和了。 　　乔鑫换下厚重的羽绒服，只穿一件薄线衣，外面套着校服。他发现去年还需要向上挽两道的校服裤脚，已经变得刚刚合适。 　　长高了。 　　画室里的人轮着当模特，轮到乔鑫时老师问：“你多高了？” 　　“一米七二了。” 　　“不错不错，还能长呢，我看一米八没问题——你说是不是，静姝？” 　　画室里一片哄笑声，一个瘦瘦的女孩儿红了脸。 　　这女孩儿叫李静姝，上个月刚来的，明明和别人有说有笑，一见了乔鑫，却总是低下头快步溜走。 　　乔鑫以为她是不想搭理自己，一头雾水，问画室里一个挺熟的女生：“李静姝怎么见了我就低头装不认识啊？我见她和你们说得挺开心的啊，我惹她不高兴了？” 　　那女生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帮你问问她。” 　　“哎算了，”乔鑫拦住她：“你不知道就算了，别问了，不理就不理吧。” 　　但几天之后，画室里的同学见了乔鑫，都笑得挤眉弄眼。 　　连老师也开始开他和李静姝的玩笑。 　　乔鑫整个人是懵的，又跑去问那个女生：“这什么情况？” 　　“乔鑫你是榆木脑袋么，”女生白了他一眼：“李静姝喜欢你你不知道？” 　　“啥？”乔鑫更懵：“李静姝喜欢我？啊？我们话都没说过啊？” 　　女生继续翻白眼：“你是傻的。” 　　乔鑫：“……” 　　又过了几天，画室老师过生日，带着他们一群学生去吃烧烤，十来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个大圈。起先大家还是正常地吃吃喝喝，不久喝起酒来，就变得张牙舞爪。 　　不知谁喊了一声：“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乔鑫运气好，一直没输。眼看着他们选了大冒险的人，去向邻桌小帅哥要电话，去对着烧烤店老板的狗汪汪叫，去马路边对着来往的行人大喊“我是艺术家”…… 　　游戏又玩一轮，李静姝输了。 　　她犹豫半天，选了真心话。 　　已经喝大了的众人全都骚动起来，商量了半天终于统一口径：“李静姝，你暗恋乔鑫多久了？” 　　这问题问得毒辣又鸡贼，隐含着“你是不是暗恋乔鑫”，李静姝回答一个问题，其实是回答了两个。 　　李静姝也喝了点酒，脸蛋本来就红扑扑的，此时更是红到了耳根。 　　乔鑫尴尬得要命，赶快制止他们：“靠，你们瞎说什么？” 　　却没想到李静姝嗫嚅着小声说：“从我来画室开始……” 　　乔鑫：“……” 　　众人发出一片尖叫和口哨声。 　　李静姝忽然起身，抓着一个女生的手，跑走了。 　　大家推搡着乔鑫去追，连老师也拍拍乔鑫肩膀：“该你了啊！” 　　乔鑫只能硬着头皮追出烧烤店，把沸反盈天的嬉笑声留在身后。 　　 　　乔鑫看见李静姝她们两个走在前方不远处，他知道只要自己快跑几步就能追上。 　　可望着她们的背影，乔鑫忽然迈不开腿。 　　追上去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拒绝李静姝。 　　李静姝身边还跟着个女生，当着她的面拒绝李静姝，未免太残酷。再说，乔鑫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他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太尴尬了。 　　乔鑫干脆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直走啊走的，走到了公园里。 　　他找了个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椅子坐下，脑子里细细回忆，李静姝从她来到画室就喜欢上我了？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不对，她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啊，乔鑫闷闷地想。 　　过了一会儿又想，如果是男生和女生，果然要轻松简单很多啊，明明是两个话都没说过的人，一起吃顿饭，玩一场真心话大冒险，再加上几个人起哄——就可以表白了。 　　可如果是我和周子青，乔鑫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会吓坏他吧。 　　——是女生就好了。 　　偷看周子青的时候，看着自己那条没再被回复的微博评论的时候，难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乔鑫从没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生。 　　乔鑫在论坛里看过一句话，是个叫白先勇的同性恋作家谈到自己的性向时说的： 　　我想那是天生的。 　　没错，乔鑫想，我是天生的——这不就是命运的安排吗？躲不掉的。没有周子青也会有其他人。 　　可周子青也是命运的安排，躲不掉的。 　　想到这，乔鑫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遇见本身就是幸运。 第11章 （一） 　　气温一天天升高，不知不觉间，春天也走到了末尾。 　　自打周子青去竞赛集训之后乔鑫就再没见过他，乔鑫觉得他应该已经回来了，但因为晚上下了课要去画室的缘故，一直没再去实中门口。 　　乔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就是想法变了？以前他就想天天看周子青，一天看不见就难受。这次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忽然就没那么急切了。乔鑫觉得这样挺好的，认真学画画，和周子青考到一个城市，这不比现在多看两眼有用多了么。 　　可实在是很久没见到他了。 　　有点儿憋不住了。 　　于是一个春风融融的晚上，乔鑫又像采花大盗似的，暗搓搓地跑到了实中门口。 　　这会儿刚九点一刻，离周子青放学出来的时间还早，乔鑫今天测了一千米累得不行，肚子早早就饿了。 　　他心里想着反正还早，就去到邻街的米线店里，点了一碗过桥米线。 　　虽然天气已经挺暖和了，但远不到开空调的时候，乔鑫闷着头呼呼地吃，再抬起头时，已经一脑门汗珠。 　　刚想问服务员能不能给茶壶里续点水，话没出口，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老板，点好啦。” 　　乔鑫扭头，正好和宋辛的目光对上。 　　“诶你怎么在这儿？”宋辛笑着走过来。 　　“我……” 　　这家米线店是开在居民楼一层的，房间布局和居民楼一样，乔鑫坐在一个屋，而宋辛从另一个屋出来，所以刚才彼此都没看见对方。 　　下一秒一个高瘦的身影晃出来，连瑞见了乔鑫倒不惊讶，挑挑眉说：“你又来了啊，我这段时间没见你以为你不来了呢。” 　　乔鑫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大庭广众的你他妈快闭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宋辛头一歪，疑惑地问：“什么意思？乔鑫经常来这边吗？” 　　乔鑫：“……” 　　连瑞也不知怎么想的，看着挺机灵一个人，竟然又问道：“你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乔鑫躲都来不及，生怕自己来看周子青的事情露了馅儿，连连摇头：“我已经吃完了。” 　　“再来随便吃点呗，”连瑞尽然不由分说地揽过乔鑫的肩膀：“我们还点了成都串串，来吃点。” 　　乔鑫一边被连瑞半推半拉着往里走，一边想，这米线店为什么还有成都串串？！ 　　连瑞念叨着：“这家的串串很正宗的……” 　　乔鑫脚步却忽然顿住，连瑞拽拽他，他也不动。 　　……因为他看见周子青了。 　　周子青独自坐在一张方桌前，正低头看着手机。他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黑书包；黑书包对面的椅子上，搭着件绿色校服。 　　乔鑫认出那是明才的校服，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连瑞说过他是明才的。 　　然后周子青抬起了头。 　　他扫了一眼连瑞和乔鑫，然后看向宋辛：“点好了？” 　　“嗯，”宋辛走到周子青旁边坐下。 　　连瑞冲周子亲笑了一下：“这我朋友，正好他也来这儿吃饭。” 　　周子青点头，对一边的服务员说：“麻烦再给这桌加个椅子。” 　　 （二） 　　乔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然后又坐下去的。 　　他坐在周子青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他能看清周子青淡淡的黑眼圈，和下巴上的小小胡茬。 　　他有一肚子想要咆哮的疑问：你们不是九点半才下课吗？！宋辛不是和周子青不熟吗？！连瑞非把我叫过来干啥？！ 　　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太紧张了，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好在周子青没认出我是他初中同学，乔鑫想。 　　宋辛和周子青聊着学校里的事情，乔鑫支棱着耳朵听。 　　“上次月考你不在，体育班有个学生物理考了满分。”宋辛说。 　　“这么厉害？”周子青语气惊讶。 　　“没说完呢，”宋辛笑了：“那人被同班同学举报说他作弊，学校一查摄像头才知道，他直接和坐他旁边的女生换了卷子——那女生就是3班的龙惠惠，学习特好的那个，你知道吧？” 　　“知道啊，物理经常考满分那个。” 　　“就是她，原来她和那个体育生是一对儿，天哪太可怕了。” 　　“……是挺奇怪的，”周子青摇着头笑了：“不过他俩能考着试换卷子也是厉害，这么大动作监考老师没看见吗？” 　　“技术高超吧——你说龙惠惠怎么能看上一体育生啊，她不是天天像个仙儿一样么？” 　　周子青漫不经心地说：“真爱吧。” 　　乔鑫听他俩这语气，怎么也不像普通同学，该是很熟的朋友吧？ 　　连瑞大概是因为插不进周子青和宋辛的对话，扭头问乔鑫：“你怎么又来了？” 　　乔鑫：“……”大哥你闭嘴吧求你了。 　　“前段时间怎么没来？” 　　你他妈复读机啊一个问题来来回回的问！ 　　正在吃米线的宋辛停下来，抬头看向乔鑫。 　　乔鑫不知道周子青看自己了没有，他压根不敢和周子青对视，只好偏着头说：“我……闲着没事儿就来了。” 　　“噢，”连瑞没话找话似的：“你骑车过来的？得多长时间啊？” 　　乔鑫硬着头皮回答：“二十分钟吧。” 　　宋辛问：“乔鑫经常来？” 　　乔鑫心脏一阵狂跳：“……也不是。” 　　好在宋辛问完这句就没再问了，低下头吃米线。 　　乔鑫用余光瞟到周子青也低着头吃米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一边儿的连瑞也消停了。 　　很快串串被端了上来，一口锅里放着一大把串串，海带，鱼丸，毛肚……浸在撒足作料的红油里，闻着就又辣又香。 　　周子青拿起一串毛肚，刚咬了一口，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乔鑫看着他咽水时喉结上下滚动，顿时脸上发烫。 　　宋辛在旁边笑了，周子青微微皱眉：“有点辣。” 　　宋辛已经吃得嘴唇发红：“我觉得正好啊。” 　　乔鑫盯着周子青手指上的关节，脑子一抽，秃噜出一句：“南方人吃不了辣吧。” 　　宋辛耸肩：“我也是南方人啊，我就——诶，”宋辛看看周子青，又看着乔鑫：“你怎么知道他是南方人？” 　　乔鑫后背的汗唰地就下来了，此刻恨不得咬舌自尽：“我……”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子青的表情。 　　忽然灵机一动——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用力作出轻松的语气：“听他口音，不像北方人。” 　　宋辛“啊”了一声。 　　周子青看着也愣了一下，然后冲乔鑫笑了：“我以为我普通话挺好的。” 　　 　　（三） 　　胆战心惊的一顿饭总算吃完。 　　四人走出米线店时，周子青走在乔鑫前面。乔鑫偷偷打量他的背影——啊还是这么帅，肩膀宽腰细腿长，简直是黄金比例嘛。 　　又想，今晚虽然吓得半死，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周子青一起吃饭啊！ 　　他还离我那么近！还让服务员给我加椅子！还冲我笑了！！！ 　　啊！！！ 　　回家路上，乔鑫激动得把已经服役五六年的自行车，骑出了山地自行车的风格，十分飘逸，十分潇洒。 　　乔鑫想起李白的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酒！有没有酒！我得庆祝一下！ 　　老妈拧了把乔鑫的耳朵：“你还想喝酒？欠抽了？” 　　“没没没，”乔鑫笑着躲开她：“我就是太激动了，说一说。” 　　“什么事儿这么激动？” 　　“咳……画室老师表扬我了！” 　　“他表扬你了？”老妈表情十分嫌弃：“就表扬你一下这么激动？鑫鑫你太没出息了吧。” 　　乔鑫得意洋洋地想妈你不知道我今晚碰上了啥事儿！ 　　当天晚上，乔鑫在梦里伸手戳了戳周子青弯起的嘴角，自己在梦里笑了出来。 　　 （四） 　　第二天晚上，下晚自习，乔鑫和张小梁阮琦一起走出校门。 　　“乔鑫！” 　　乔鑫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宋辛。 　　“辛辛你怎么来了？”阮琦小跑着迎上去。 　　“我找乔鑫，”宋辛指间夹着烟，对乔鑫说：“你来一下。” 　　 　　“怎么了？”乔鑫跟着宋辛走到一个小花坛旁边，忽然有点心慌。 　　“你是不是喜欢周子青。” 　　这是一个疑问句，宋辛的语气，却是陈述句。 第12章 　　（一） 　　“很明显了好吗。”奶茶店里亮堂堂的，乔鑫看见宋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怎么会呢？”乔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女人的直觉真的就那么准？ 　　“你是不晓得你见了周子青那傻样，还有，昨天吃饭的时候我问你怎么知道周子青是南方人，你说听口音听出来的——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周子青是南京人吗？” 　　乔鑫：“……”当时太紧张，还真忘了这码事。 　　“所以你就是做贼心虚，”宋辛笑了：“还说什么南方人不吃辣，你这也太没话找话了……四川重庆也是南方啊。” 　　“嗯，是。”乔鑫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奶茶。 　　“你，”宋辛凑近一些：“别害怕。” 　　“……你不要告诉周子青。” 　　“放心吧，告诉他干嘛，他都不认识你。” 　　听她这么说，乔鑫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你和周子青很熟吗？上次你不是说和他不熟……” 　　“挺熟的，但找他表白的小姑娘太多，老让我帮忙带信传话的，烦——我当时以为你也要替哪个小姑娘传话。” 　　“啊，”乔鑫叹道：“结果比小姑娘还吓人，对吧。” 　　“没没没，”宋辛喝了口奶茶：“你这种小gay重庆太多了，我见多了。” 　　乔鑫：“你是重庆人？” 　　“嗯。” 　　“噢……”乔鑫在论坛里听说重庆是有名的gay都，还挺向往。 　　宋辛屈起食指敲了下桌面：“说正事。” 　　“什么？” 　　“你暗恋周子青的事只有我知道，对吧？” 　　“嗯……是。” 　　“那你怕不怕我说出去？哎就算我不说出去，那我告诉周子青，你怕不怕？” 　　乔鑫心想完了完了，就知道宋辛来找自己不是好事儿！ 　　“这样嘛，我帮你守住秘密，没事儿还能给你分享点周子青的八卦啊什么的，你呢，就帮我个小忙。” 　　小忙？ 　　“什么小忙？“ 　　“当我男朋友。” 　　（二） 　　“我靠，辛姐，我感觉你哥要揍我了！”乔鑫把声音压得极低。 　　“你怕什么！我在呢！他不敢！”宋辛同样压低了声音说。 　　“你在他是不敢，可万一哪天他去我们学校门口堵我呢？” 　　“那你就跟他打！” 　　乔鑫：“……他那么高。” 　　“高的人才不灵活呢——再说了你就挨他两下打又怎么了？” 　　此时实中刚下晚自习，乔鑫和宋辛手牵着手走在前面，连瑞远远地跟在后面。 　　乔鑫做梦也想不到宋辛会让他作她的男朋友——当然，是假的。 　　乔鑫不得不每天从画室提前走一些，去实中门口接宋辛下课。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周子青之外的人去实中。 　　连瑞阴着脸看乔鑫，乔鑫臊眉耷眼地不敢看他。 　　“你哥好吓人啊……”乔鑫瑟瑟发抖。 　　宋辛骂道：“他神经病，妈的，我说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就跟没听见一样。” 　　乔鑫叹了口气：“可以理解，哥哥嘛总是怕妹妹被骗吧……哎你让我陪你演戏到底是为了躲谁啊。” 　　宋辛语气冷淡：“我一个同学，你不认识。” 　　“噢。” 　　乔鑫把宋辛送到她家小区门口，刚要骑车走人，被宋辛拉住。 　　宋辛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喏，这个给你。” 　　文件袋很轻很薄，像什么都没装。 　　“这什么？” 　　“开袋有喜，回家自己看吧。” 　　“……好，那拜拜了。” 　　“拜什么拜，”宋辛笑着耸肩：“鑫鑫明天按时来接女朋友放学啊。” 　　回到家，乔鑫关上屋门，打开了牛皮纸袋。 　　里面放着一份数学试卷。 　　乔鑫胸口一震，小心翼翼地翻到试卷正面，果然，姓名栏里端正有力地写着三个字：周子青。 　　周子青的，149分的试卷。 　　乔鑫细致地看着试卷上的一行行字，纯黑色笔迹工整而利落，甚至连辅助线都那么笔直。乔鑫的数学是个渣，但此时此刻他细细看着周子青的笔迹，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 　　乔鑫抽出一张卫生纸把指尖的汗擦干，然后轻轻把食指指尖贴了上去。 　　周子青写字真用力，试卷一面的字，在另一面凸起来，缓缓摩擦着乔鑫的指腹。 　　乔鑫摸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抿着嘴唇，在一道立体几何上，落下一个吻。 　　 　　（三）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已是初夏。 　　因为宋辛的缘故，乔鑫知道了不少周子青的事：周子青这人其实挺和气；周子青喜欢吃米粉；周子青英语比物理还要好…… 　　当然，也有某班花表白周子青，某学妹表白周子青，某身高腿长练田径的女生表白周子青…… 　　“你说你啊，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得了，”宋辛好哥们似的搂着乔鑫肩膀：“我总感觉，喜欢周子青，没啥结果呀。” 　　乔鑫：“我知道。” 　　“你知道还——嗯，执迷不悟？” 　　乔鑫小声嘟囔：“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宋辛夹着烟仰天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稀里糊涂。” 　　乔鑫被她逗得笑了半天。 　　 　　七月三号，乔鑫结束了期末考试，进入暑假。 　　但实中直到七月十四号才期末考，考完放三天假，然后就要开始暑期补课。 　　“累死了，傻逼学校，怎么没人给教育局投诉呢……”宋辛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骂道。 　　“投诉了也没用吧，”乔鑫有点幸灾乐祸：“就靠你们学校出成绩呢。” 　　“就三天假……”宋辛顿了顿，说：“要不明天去北湖烧烤吧？” 　　“这大热天的烧烤什么啊，烧烤人吧。”乔鑫只想待在画室里吹空调。 　　“我叫上周子青。” 　　乔鑫沉默几秒，干脆地问：“你想吃什么？我今晚提前买好。” 　　宋辛得意洋洋地晃了晃书包：“小鑫鑫，你跟着姐姐，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第13章 　　（一） 　　前一晚哗啦啦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仍是阴天，凉风嗖嗖的，很是舒服。 　　“北方就这点好呀，”宋辛坐在小石凳上，伸直双腿懒洋洋地说：“一下雨就有风，不像重庆，下了雨还是热。” 　　乔鑫正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穿肉串，闻言点点头：“嗯，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这几天都很凉快。” 　　连瑞面冲着深绿的湖面，并不说话。 　　宋辛看着乔鑫，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笑了：“今天打扮得很风骚嘛。” 　　乔鑫：“……”他被说中了，有点不好意思。 　　昨天乔鑫把自己数量不多的夏装全都翻了出来，一件件在镜子前试。 　　他先是选好了短裤——真的是短裤，两年前买的，现在穿上，长度还没到膝盖。在这四线北方小城，街上是没有男人穿这样的短裤的。 　　乔鑫有点暗搓搓的小心思，在画室轮到他当模特的时候老师曾夸他腿长，腿型好。 　　那就露出来吧…… 　　深蓝色牛仔短裤，那T恤就配个白色的？白色T恤倒是有，就是旧了，领口有点松。 　　黑色的肯定不行。 　　倒是还有件灰白竖条纹的，小圆领。 　　乔鑫试来试去，最终决定还是穿白T恤，领口有点松就有点松吧，正好半遮半露着凸起的锁骨。 　　早上临走前，乔鑫把头发抿得服服帖帖，还喷了点老妈的摩丝。 　　喷完对着镜子照了照，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刻意，小心翼翼拨拉了几缕碎发到额前。 　　惊讶地老妈问他：“乔鑫，你真是和同学出去玩？你不是去参加那个……就最近那个……快乐男声吧？” 　　乔鑫无语，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包烧烤食材。 　　“现在的小孩子。”老妈嘀咕着，出门打麻将去了。 　　 　　往约定的车站走的路上，乔鑫走两步就要整整领子，扯扯衣服，理理头发。距离车站越近，心跳越剧烈。 　　和周子青一起烧烤！ 　　妈啊想想就要激动得打滚了。 　　结果到了车站见到宋辛才知道，周子青今天有事，晚点来。 　　乔鑫听到“周子青今天有事”的时候一颗心都坠落到谷底，但紧接着宋辛的下一句“他晚点来”，又让乔鑫的心重新悬起来。 　　还好，他会来。 　　 　　（二） 　　北湖公园是前不久才开放的，游客本就不多，烧烤区更是只有寥寥几人。 　　烤串已经都穿好了，连瑞去取来木炭，问宋辛：“现在开始烤么？” 　　宋辛并不看他，一只胳膊搭在乔鑫肩上，说：“再等会儿吧。”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 　　乔鑫感觉到宋辛和连瑞之前的气氛有些僵持，像是吵过架。但他们两个什么都不说，乔鑫也没法问。 　　有点尴尬。 　　乔鑫干脆闭上眼，撑着下巴想周子青。 　　一会儿周子青来了，应该会和我们一起烤吧？他一个男生总没有坐着等吃的道理。 　　那很可能我就能吃到周子青烤的东西啦…… 　　乔鑫又有些激动。 　　这时恰好有一阵阵风吹过来，凉凉地拂在脸上，带着湖泊和草木的清爽味道。 　　“诶——”宋辛砰砰乔鑫的胳膊：“他……们来了。” 　　乔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扭头向来路望去。 　　果然是周子青。 　　……和，一个女生。 　　宋辛轻轻拍了拍乔鑫的手背，乔鑫看着他们俩，没有说话。 　　周子青穿了宽松的灰色运动衬衫，下身一条黑色运动裤，挺括又精神。 　　他身旁的女生，穿着浅V领淡粉色短袖，浅蓝牛仔短裙，很可爱。 　　“杨可晴，”宋辛冲那女生笑着打招呼：“你也来啦。” 　　名叫杨可晴的女生笑了笑，把一缕头发绾到耳后，指指周子青：“我前两天还和他说想吃烧烤，正好今天就跟来啦。” 　　“开始烤了么？”周子青问。 　　宋辛：“还没，这不是等你们呢。” 　　“那开始吧——你们两个女生就别动手了，坐着就行。” 　　杨可晴亲热地挽起宋辛的手：“咱俩就看着吧，烟太大了。” 　　宋辛点点头，和杨可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乔鑫麻木地拿出一串串蔬菜和肉，放在烤架上。 　　昨天他兴冲冲地买了一大堆吃的，牛肉，鸡翅，鱼丸，金针菇，土豆……今天又兴冲冲地把他们穿成串，码得整整齐齐，像等待长官检阅的士兵。 　　他穿上了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喷了摩丝，差点还喷了香水。 　　就是为了见周子青。 　　没想到，周子青带了女朋友来。 　　乔鑫觉得自己傻得可以，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妄想追逐天边的云。 　　可云那么高，又怎么会看得见地上的公鸡呢？ 　　那个叫杨可晴的女生——乔鑫不得不承认——真好看。 　　一张小小的圆脸，皮肤白净又细腻，五官有点像林依晨，乌黑的直发披垂在腰际。 　　手指细白，指尖一抹嫣红的指甲油。 　　也怪不得周子青让她坐着就好——烟熏火燎实在不适合这种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女生。 　　 　　（三） 　　过了一会儿，容易熟的蔬菜就能吃了。 　　周子青冲宋辛杨可晴扬扬下巴：“可以吃了。” 　　杨可晴走过来接过周子青手里的烤串，她站在乔鑫身边，乔鑫嗅到淡淡的香甜味。 　　“噫，”杨可晴皱着脸：“这个烤糊了。” 　　周子青笑了笑，递给她另一串：“吃这个吧。” 　　杨可晴接过来，却凑到周子青嘴边：“你先给我尝一口。” 　　周子青还是笑了笑，就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可以吃。” 　　…… 　　下午一点多，几个人终于把带去的东西都吃完了。 　　杨可晴和周子青坐在湖边，杨可晴挽着周子青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宋辛和乔鑫远远地坐在他们身后的树下。 　　“你还好吧？”宋辛担忧地问。 　　“没事。” 　　宋辛瞪着眼：“我真没想到周子青会带着她——操我都不知道周子青和她好了！” 　　“嗯，没事……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乔鑫语气温和。 　　“我不担心个锤子，”宋辛压低了声音，气哼哼地：“靠，周子青怎么和她好了啊！” 　　“她怎么了？” 　　“就……感觉傻逼兮兮的。” 　　乔鑫笑了一下，他知道宋辛是为自己抱不平——但有什么可不平的呢，俊男美女不是正相配。 　　周子青凝视着她的脸，为她擦去嘴角的酱料。 　　周子青好看的手，覆在她的肩头。 　　周子青冲她温柔地笑。 　　对，正相配。 　　 （四） 　　回去的路上，乔鑫带着一身木炭味，转道去了及春。 　　及春是本市的gay吧，他从论坛上听说的。 第14章 　　（一） 　　“帅哥喝什么？”吧台后面，穿着背带裤制服的年轻男人笑着问道。 　　“嗯……雨天拿铁。” 　　“好的稍等。” 　　乔鑫一时冲动来了及春，现在已经隐隐有点后悔——好贵啊！一杯拿铁四十多？！ 　　不过这酒吧装修得真漂亮。 　　地砖和墙面以黑色调为主，右手边的一整面墙上，却又绘着一大片金黄的麦田。 　　正中央是一行粗黑的毛笔字迹： 　　我爱你，如鲸向海，鸟投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 　　 ——黄碧云 　　乔鑫捧着温热的拿铁，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这会儿刚三点多，酒吧里客人寥寥，连侍应生也只有两个，凑在吧台前聊天。 　　乔鑫听完了一首不知道名字的英文歌，喝完拿铁，准备走人。 　　“呃——” 　　却没想到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自己后面的桌子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那专注的凝视让乔鑫有点不自在，只好冲他笑了一下。 　　“你还没成年吧。”男人也笑了笑。 　　“……嗯。”乔鑫有点窘。 　　“裴三儿真不要脸，还坑未成年人的钱。“男人冲吧台挥挥手，侍应生走了过来。 　　“一瓶黑啤，”看看乔鑫：“一杯可乐。” 　　“我不喝，”乔鑫更窘了：“我刚喝了拿铁。” 　　“陪我喝行不行？” 　　“……” 　　“你上高中了吗？” 　　乔鑫：“高二。” 　　“这么小，”男人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我的高二，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乔鑫一算，这男人有三十岁了？ 　　听声音倒是不像，挺清脆的。 　　“怎么一个人来玩儿？不和同学一起吗？” 　　乔鑫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同学又不是gay。” 　　“嗬，那也就是说，你是gay？” 　　“不然我干嘛来这儿？”乔鑫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的。 　　“也是。”侍应生把黑啤和可乐送过来，男人“咔”一声打开，仰头猛喝了好几口。 　　乔鑫用余光偷偷打量他，可惜酒吧里灯光太暗，只看得见他下巴上蓄着胡子，人挺瘦。 　　“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及春吗？”男人问。 　　乔鑫摇头：“不知道。” 　　“你上语文课有没有认真听啊，”男人笑了，忽然低声吟咏：“行乐须及春。” 　　乔鑫“啊”了一声，这句诗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一家gay吧的名字由来得这么文艺。 　　“行乐须及春，老板的意思就是说，大家想找乐子，不能没了及春。” 　　“……噢。”乔鑫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擦过自己的耳朵。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乔鑫。” 　　男人沉默几秒，问：“真名？” 　　乔鑫愣了：“不然呢？” 　　“……在这种场合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啊，”男人的手柔柔地扣上乔鑫的肩：“我叫刘一诚，这是真名，但以后当着别人的面，你可以叫我刘A。” 　　以后？ 　　怎么就以后了？ 　　“乔鑫。”刘一诚忽然叫他。 　　“怎——” 　　乔鑫刚蹦出一个字，就被刘一诚堵住了嘴。 　　 　　（二） 　　乔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他跟刘一诚去了酒店，沉默地看着刘一诚开了间房。 　　被扑倒在床上的时候乔鑫的脸红得滴血，嘴唇有点抖。 　　刘一诚低头亲了一下乔鑫已经被吸肿的嘴唇，拍拍他的屁股：“你先去洗澡？” 　　“嗯。” 　　乔鑫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连热水都顾不上调，直接让冰冷的凉水打在自己脸上，身上。 　　他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子。 　　他和刘一诚第一次见面，就来开了房。 　　站在花洒下，冷水淌过乔鑫被撩拨得火热的身子，乔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算是白净的脸，最显眼的是嘴唇，红得像用了口红。 　　目光再向下，即便是冲了冷水，也没有疲软下去的某个器官。 　　没错，乔鑫想，亲一亲就这样了——我天生是同性恋。 　　草草洗了几下，乔鑫裹上酒店里的毛巾，推门出去。 　　刘一诚正坐在床边玩手机，见乔鑫出来了，站起来，又伸出手拍了拍乔鑫的屁股，轻笑说：“我去洗澡，你可以先给自己涂上。” 　　他说完就进浴室了，乔鑫一扭头才看见床头放着个塑料袋，打开了，里面是一支润滑剂。 　　你可以先给自己涂上。 　　乔鑫的脸又烧起来，他扯掉毛巾爬上床，在手指上挤了一坨润滑剂，侧躺着弓起身子，将润滑剂送到身后。 　　凉凉的，很异样的感觉，同时有淡淡的香甜味儿。 　　乔鑫猛地想起杨可晴的香水味。 　　杨可晴——周子青，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从北湖分别的时候好像听杨可晴说要和周子青去市图书馆做作业。他们现在大概面对面坐在桌前？杨可晴纤细的小腿会不会在桌子下面，无意蹭到周子青的腿？ 　　然后他们同时抬头，杨可晴冲周子青软软的笑。 　　“发什么呆呢。”刘一诚站在床边看着乔鑫。 　　他赤裸着身体。 　　乔鑫还是刚刚弓身的姿势，非常窘迫地动了下身体，但抹了润滑剂身后是湿的，又没法平躺。 　　“你趴着吧。”刘一诚说。 　　“啊。”乔鑫趴在床上，脸埋在纯白的枕头里。 　　刘一诚上床，带着湿漉漉的水，俯身在乔鑫后背上狠狠嘬了一口：“你第一次吧？” 　　“嗯。” 　　刘一诚不再说话，顺着乔鑫的后背向下又舔又亲。 　　 　　（三） 　　乔鑫是瘸着回家的。 　　他不知道竟然会这么疼——论坛上的人不是说爽得要命吗？ 　　两人分别前刘一诚留了手机号给乔鑫，捏着他的腰说：“以后不要让人射在里面，知道吗？要戴套。” 　　乔鑫想说那你怎么不戴，但实在没力气，就什么都没说。 　　刘一诚又说：“下次想做还可以找我，我没病，第一次都疼，你以后就知道舒服了。” 　　以后个屁。 　　回到家乔鑫洗了一个小时的澡，总觉得身体里还有东西没清理出来。到后来他也懒得弄了，心里估计自己这是错觉。 　　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晚上十点多才醒。 　　家里没人，这两天老爸出差回来，估计是和老妈一起打牌去了。 　　乔鑫饿得不行，在冰箱里随便找了点稀饭吃，吃完又躺回床上。 　　腰又酸又疼，大腿根也疼。 　　但乔鑫想起和刘一诚做爱的经过，身体又起了反应。在床上翻来翻去折腾半天，乔鑫去了浴室。 　　凉水哗啦啦冲在身体上。好了，反应下去了。 　　乔鑫躺回床上，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然后身体又有反应了。 　　乔鑫一闭上眼，就是刘一诚急促的喘息声，和他的双手狠狠钳住自己的腰的触感，还有那种鲜明的被进入的疼痛。 　　乔鑫低骂了一声“操”，伸手握住自己，抚慰起来。 （作者：1.乔鑫已经17岁了，不是儿童。 2.周子青x乔鑫，这文不会换攻。 3.如果您无法接受X不洁啥的那我就没办法啦。） 第15章 （一） 　　近两个月的暑假在无所事事中变得更加漫长。 　　带回家的暑假作业在桌子上垒成一摞，乔鑫只翻开过最上面一本的第一页，是政治练习册，没看十分钟就打瞌睡了。 　　画室也不开门，老师带着学生去外地写生了，一个人三千还不包吃饭，乔鑫觉得太贵了，就没去。 　　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乔鑫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睡醒了就捧着《鬼吹灯》看，看着看着书砸在脸上，又睡过去了。 　　隔几天去一次网吧，他在论坛里的人的指导下，学会了下载G片，依然是最角落的机子，不敢带耳机——怕身后来了人自己听不见。屏幕上，小0张着嘴，闭着眼，表情陶醉又淫荡。 　　这么舒服吗？ 　　怎么我那天就只觉得疼呢？ 　　刘一诚说第一次都疼，以后就舒服了……真的吗？ 　　要不再试一次。 　　当然乔鑫也就是想想，他直觉觉得这样做不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倒也说不上。 　　然后又想，张小梁和阮琦做了吗？周子青和杨可晴做了吗？ 　　大概没有，是的，男人和女人不像男人和男人，那是不一样的。 　　论坛里一个哥哥给乔鑫说：“我们这种人不会幸福的，我是说那种像异性恋一样能长相厮守的幸福……所以你就看开点吧，趁着年轻，身体爽了再说，对不对？” 　　乔鑫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幸福？” 　　哥哥回复：“你以后就明白了。” 　　这话说得像“你长大就明白了”一样敷衍，乔鑫追问：“你的一辈子过完了吗？没有过完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幸福呢？” 　　网络那端的哥哥就不说话了。 　　乔鑫觉得索然无味，关了G片，抓起钥匙走出了网吧。 　　 　　（二） 　　八月初，实中也放假了。 　　乔鑫和宋辛约在实中门口的米线店见面，就是那家他曾和周子青脸对脸吃饭的米线店。 　　宋辛瘦了一圈，连腕骨都清晰地凸起来，再加上她个子高，短发，看着更像个利索的男孩儿。 　　“你……补课这么累么？” 　　“妈的三天大考一次，疯了。”宋辛挑起一大筷子米线送进嘴。 　　“啊，你们学校真变态。” 　　宋辛像饿死鬼一样不顾形象地吃，乔鑫坐在她对面看着，两人一时无话。 　　良久，宋辛抽了张纸擦擦嘴，说：“你不想问周子青的事儿了？” 　　想起周子青，乔鑫就想起他和他的女朋友，又想起那天他和刘一诚开了房……一团乱麻。 　　“能问什么，”乔鑫叹了口气：“他要是和那女的分手了，你早告诉我了。” 　　“……倒也是。”宋辛也叹气。 　　过了几秒又亮着眼睛说：“我过两天就回重庆，哎要不我给你在重庆找一个吧，重庆gay多得很，长得又好看，你就别一棵树上吊死了。” 　　乔鑫被她吓一跳，然后笑了：“行，要一米八以上的啊。” 　　宋辛：“……” 　　乔鑫：“怎么了？” 　　宋辛表情尴尬：“在重庆找一米八以上的，怕是有点难。” 　　乔鑫哈哈大笑：“你和连瑞不就挺高的？” 　　“……”宋辛没说话，隔了几秒，忽然轻声说：“我和连瑞没有血缘关系，你不知道吗？” 　　乔鑫手一抖差点把面前开着口的雪碧撞倒，他想了想，小心地说：“我是看你俩都挺高的……然后连瑞又那么照顾你……我就以为……” 　　“别紧张，”宋辛笑了笑：“连瑞是我继父和他前妻生的儿子，我妈带着我从重庆过来，嫁给连瑞他爸。” 　　“噢……”乔鑫真没想到这兄妹俩是这层关系，当下有点尴尬，感觉自己好像打听了不该打听的隐私。 　　“给你说个好消息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无精打采的——周子青和杨可晴搞对象，被年级组长抓着了。” 　　“呃，被年级组长抓着？” 　　乔鑫的心猛地提起来，这俩人干了什么被年级组长抓着？ 　　“他俩也是点背，我在办公室听见几个老师说的，当时都十点多了，学生基本都走了，他俩站在学校大门下面接吻，结果年级组长正好忘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拿，就撞上了。” 　　乔鑫听见“他俩站在学校大门下面接吻”，感觉左胸口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周子青想和杨可晴一直在一起，所以才会和她在大门下接吻——那是实中浪漫的传说。 　　对啊，为什么不想呢，杨可晴那么可爱那么漂亮。 　　就像张小梁还天天嚷嚷要娶阮琦呢。 　　 “那学校怎么处理啊？”乔鑫问。 　　“能怎么处理，估计就骂一顿吧。” 　　“这么简单……我以为你们学校得把人劝退，或者最少也停几天课。” 　　“停课有可能，但是不会用到周子青身上的，周子青硬气着呢，”宋辛挑挑眉：“谈了恋爱还是年级前三，而且杨可晴是音乐特长生，本来就不好管……老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呗。” 　　“噢……”真是般配。 　　（三） 　　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像是要下雨了。乔鑫把宋辛送回家，站在路口犹豫片刻，去了及春。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及春里坐了不少人，乔鑫借着昏暗的灯光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刘一诚。 　　他还是点了杯最便宜的雨天拿铁，找了个空桌坐下。 　　乔鑫偷偷打量酒吧里的人。 　　全是男人，有挺着硕大啤酒肚的，也有看着和乔鑫差不多大的。 　　有独自坐着的，也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 　　乔鑫目光一顿。 　　两个男人正在当众接吻，一个搂着另一个的脖子，上半身贴在一起。 　　而其他人若无其事。 　　乔鑫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脸猛地烧起来，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是一个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乔鑫想，出了及春，他们的行为就是肮脏和恶心。 　　而在及春里，男人和男人的亲热，是如此正常和自然。 　　周子青永远也不会来及春，他属于外面的世界，早恋也可以光明磊落。 　　乔鑫忽然有一股冲动，他想待在这永远也不出去，去他的周子青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属于这里，乔鑫表情平静地环顾四周，没错，我属于这里，像岩洞里的蝙蝠，只能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 　　但这样并不意味着不快乐。 　　（四） 　　第二天，乔鑫给刘一诚打了个电话。 　　“我是乔鑫，你有空么？” 　　“乔鑫……”刘一诚拖长声音，随即笑了：“怎么了？”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乔鑫便不和他绕圈子：“要不要做？” 　　“我现在不在甘城……不过我有个朋友，你可以找他。” 　　“可以。” 　　刘一诚笑着说：“这么着急？那你等着我帮你约一下——记得让他戴套啊。” （作者：1.说明下对乔鑫约P的看法：乔鑫作为gay，对于同性恋对于性，必须有一个认识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周子青没法给他。2.谢谢大家的支持，真的非常感谢！3.推荐白先勇《寂寞的十七岁》，短篇。） 第16章 （一） 　　隔了两天，刘一诚给乔鑫打电话：“明天晚上，行吗？” 　　“行。” 　　“好，我把他电话给你，150……” 　　乔鑫把对方的电话记下来，问刘一诚：“那个人——不丑吧？”长得太丑了看着也膈应啊。 　　刘一诚笑了笑：“帅小伙一个，你放心吧。” 　　 　　到了第二天下午，乔鑫在家洗了个澡，带上钱包出门了。 　　他和那人短信联系过，对方自称为蓝日，一看就不是真名，谁家爸妈给孩子起名叫日啊。不过无所谓了，乔鑫想，反正就是约一炮，又不干别的。 　　他俩约好在八一路上的7天酒店见，谁先到谁开房，房费AA。 　　乔鑫到了酒店，给蓝日发短信，对方回答还在路上。 　　于是乔鑫开了房，在房间里坐着等。 　　他还是有点紧张，毕竟蓝日他见都没见过——虽然刘一诚说是个帅小伙。 　　一会儿见了面说点什么？总不能一言不发就脱裤子吧。 　　说点什么呢——你作过0吗我听说第一次疼之后就爽了是真的吗？ 　　或者，一会儿你也让我上一次试试？ 　　…… 　　乔鑫打了个寒颤，起身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蓝日还是没来。 　　乔鑫想发个短信问问这人在干什么，能不能守时一点——约炮也是约啊！ 　　但又觉得这样似乎显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被日，太饥渴了。 　　就在乔鑫纠结着要不要发个短信问一问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各种念头倏然散去，乔鑫站起身走到门前，清清嗓子：“蓝日？” 　　“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乔鑫深深吸了口气，拧开门。 　　乔鑫：“……” 　　连瑞：“……” 　　两个人眼都不眨，僵硬地看着对方。 　　十几秒后，连瑞先开口：“我……我走错了。” 　　乔鑫愣愣的：“可我叫你蓝日你说嗯。” 　　连瑞：“……操你妈的乔鑫！” 　　乔鑫：“嗯？你——嘶！” 　　连瑞竟然一拳挥了上来！他人高马大的，直接把乔鑫从门口打到了床边，乔鑫的脑袋在床脚磕了一下，疼得他眼前一黑。 　　连瑞扑过来骑到乔鑫身上，乔鑫霎时间觉得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你他妈……”乔鑫挣扎着举起手，也给了连瑞一拳。 　　可惜连瑞太高，乔鑫又被压着，他只堪堪打到了连瑞的下巴。 　　“我操你大爷的你是同性恋！”连瑞双眼冒火，一手扼住乔鑫脖子，另一手攥成拳砸了上去。 　　“你他妈干骗辛辛！”又一拳。 　　乔鑫被他打得眼冒金花，嘶哑地吼：“我和宋辛！咳咳咳咳……没搞对象！” 　　连瑞停下手：“什么？” 　　“我和宋辛没在一起——你他妈先下去！” 　　连瑞的表情将信将疑，但还是从乔鑫身上站了起来。 　　乔鑫软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边：“我和宋辛是假装在一起的，她提的，说有人追她她要躲着。” 　　连瑞：“……” 　　乔鑫死的心都有了，甘城这城市也太他妈小了吧？！约个炮都能碰见熟人？！ 　　“不信你去问宋辛……我俩除了牵手，啥都没干。” 　　“你还想干什么！”连瑞哑着嗓子吼道：“她让你和她假装搞对象，你就听她的？！” 　　“那不是因为她抓着我把柄了！”乔鑫吼回去：“现在你他妈也抓着了，你们兄妹俩真行啊！” 　　连瑞不说话了。 　　乔鑫碰了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你是gay？！” 　　连瑞翻了个白眼，那表情像是在说“你他妈才反应过来啊”，但他随即又摇摇头：“我不是。” 　　“放你妈屁你不是，”乔鑫被揍得七荤八素，只想爆粗：“还蓝日呢——日，你不是gay你来和我约？你不是gay你能认识刘一诚？” 　　连瑞叹了口气，伸手把乔鑫拽起来扔到柔软的床上：“我真不是，我和刘一诚是玩儿魔兽认识的，我……怀疑自己是gay，他就说帮我找个人试试。” 　　乔鑫杀了刘一诚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看见刘一诚。” 　　连瑞也咬牙切齿：“这狗日的。” 　　乔鑫又问：“你怎么会怀疑自己是gay？你喜欢哪个男生了？” 　　连瑞摇头：“不是。你别问了。” 　　乔鑫愣了愣，心想这不对啊，现在连瑞已经知道我是gay了，但他不承认自己是gay——那我不亏了？ 　　“少装！”乔鑫骂道：“你就是gay，都到开房这一步了你不是gay？你他妈装什么装。” 　　连瑞一把将乔鑫的脑袋摁在枕头里：“闭嘴！我——” 　　又沉默几秒，犹豫似的：“我……喜欢一个人，所以我想找其他人试试，看能不能喜欢上其他人，就不喜欢那个人了。” 　　“谁？” 　　“……宋辛。” 　　乔鑫：“……你再说一遍，谁？” 　　“宋辛。” 　　 　　（二） 　　半小时后，连瑞搀着乔鑫，到了医院。 　　给乔鑫处理伤口的是个年轻女医生，看着他猪头般的脸，笑嘻嘻地说：“哟这怎么回事啊，多好个小伙子打成这样，谁打的啊！” 　　乔鑫看都懒得看连瑞，没好气的说：“小狗打的。” 　　连瑞自知理亏，默默站着不说话。 　　再走出医院时，乔鑫一脸红红紫紫的药水，分外精彩。 　　“去那边坐会儿吧，还有点事儿得给你说。”连瑞指指不远处的沙县小吃。 　　两人在沙县小吃坐下，连瑞点了盘炒猪肝：“那什么……猪肝补血。” 　　要不是桌子上连个水壶都没有，乔鑫感觉自己真的会泼他一脸水。 　　“是这样的，你看，”连瑞压低声音：“你和宋辛假装在一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宋辛不知道我知道了，她也不想让我知道，那你能不能……继续和她假装在一起？” 　　乔鑫被他一连串知道不知道绕得头疼：“你都知道了，我俩还装什么——她不就是要装给你看！” 　　连瑞一米九的大高个子，垂着头，活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可她不想让我知道啊，她要是知道我知道了，肯定很不舒服吧。而且你想啊，我要是揭穿她，她肯定会问你怎么回事吧，那你怎么说，你总不能说咱们俩约……” 乔鑫：“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继续和她装！”我为什么会遇见这对兄妹？！ 　　连瑞肩膀一塌，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时猪肝端上来了，连瑞推到乔鑫面前：“你……多吃点。我刚刚下手太重了，对不起啊。” 　　乔鑫不说话，嚼了两块，忍不住问连瑞：“你不觉得我恶心？” 　　“什么恶心？” 　　“就……我是gay。” 　　“还好吧，除了喜欢男的也没啥特别的啊，”连瑞语气平淡：“我和刘一诚认识两三年了，刚知道他是gay的时候我都没法相信，因为他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后来我就想开了，gay也是普通人嘛。” 　　乔鑫听他这么说，感动得鼻子都要酸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和宋辛……” 　　“我俩，”连瑞叹气：“我喜欢她，她知道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就这样。” 　　“噢……” 　　“乔鑫，你会不会觉得我变态？”连瑞说：“她是我妹妹。” 　　乔鑫心想我是同性恋你都觉得没啥，那我怎么会觉得你变态——你俩又没有血缘关系。 　　“不会，你们不是没有血缘关系么。” 　　“但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啊。” 　　“这无所谓吧——你爸要是和她妈离婚，那你俩又不是兄妹了呢。” 　　“你说得对，”连瑞皱着眉：“但宋辛……她不这么想啊。” 第17章 （一） 　　暑假还有一周结束的时候，乔鑫和张小梁阮琦去甘城附近的山区玩了一圈。 　　甘城挨着太行山脉，山并不高，但山区里很凉快。 　　一路上乔鑫眼睁睁看着张小梁帮阮琦背包，给阮琦喂水，背阮琦爬山，深感自己是个三千万瓦的灯泡，照亮了全宇宙。 　　阮琦趴在张小梁背上挥斥方遒：“从那边儿走是不是近一点啊？” 　　张小梁抹了把脑门的汗，表情像个品尝着丰收喜悦的老农：“嗯！咱们从那边走。” 　　乔鑫心说我刚问过了那条路绕远，但一想，张小梁背上背着个人都不嫌累——走！就绕远！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打在身上，乔鑫看阮琦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张小梁后背上，又细又白的两条胳膊搂着张小梁的脖子，忍不住问：“阮琦，你热不热？” 　　阮琦一扭头，笑了：“我还好啦，小梁你热不热？” 　　张小梁憨笑——多年后乔鑫才知道这幅表情叫痴汉——说：“不热啊，你不是给我挡着太阳呢吗。” 　　阮琦捂着嘴甜蜜地笑了。 　　乔鑫：“……” 　　爱情让人盲目，当然了，乔鑫想，张小梁这厮本来脑子就不精。 　　然后又想到周子青和杨可晴也是这样，对，没准周子青还带她回南京呢。 　　整个人都卸了力，乔鑫一屁股坐在路边石椅上：“你俩去那个庙吧，我太累了，在这等你们。” 　　山顶有个祈福庙，能求爱情锁，旅游宣传册上说是个什么神仙从这经过时被人误抓，一对夫妻救了神仙，神仙为答谢夫妻，许他们二人健康富贵白头到老，后人为纪念神仙，盖了庙。 　　所以张小梁和阮琦拼了老命也要到那庙里拜一拜，今天可是36度。 　　“嗯？你不去吗？”阮琦问乔鑫：“庙里好像还有月老呢，你可以去拜月老啊？” 　　“不拜了不拜了，”乔鑫挥挥手：“太累了，你们去吧。” 　　“那你在这儿等我们啊。”张小梁背着阮琦继续往山上去了。 　　乔鑫独自一人坐在路边，自嘲地想，我还拜月老呢，我不骂他就算不错了。牵的什么破线。 　　 　　（二） 　　九月开学时已经立秋很久，但秋老虎生猛，太阳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乔鑫没有再去实中了。 　　他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不喜欢周子青了吗？当然不是。 　　大概是没那么喜欢了？乔鑫自己分辨不清，索性就不想那么多了。 　　上学期耗费了太多时间在画室，文化课落下不少，老班找乔鑫谈话，说再这样下去会被刷出实验班。乔鑫听了心烦，更加觉得学不进去，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脑袋疼。 　　周子青肯定不会这样。 　　抬头看看自己所在的学校，乔鑫知道，这个学校每年只有个位数的学生能考上一本二本，其他就是三本和大专，甚至有很多学生，高中毕业直接去打工。 　　情侣们在校园里公然拥抱，接吻，老师看见了也装没看见。 　　每天放学，都有成群的男生在校门口打架互殴。 　　未来？ 　　乔鑫第一次觉得，“未来”这个词儿要分人的，大概周子青那样的人才拥有“未来”，像自己这样的，拥有的不过是“以后”。 　　他以前觉得自己离周子青挺近的，每天去实中等上个把小时就看见了，触手可及。现在才有点明白过来，看得见有什么用呢？蚂蚁看云也能看得见，但永远追不上。 　　蚂蚁只能踩着云的影子，看一看。 　　 　　（三） 　　十月金秋，天气凉爽了一些，乔鑫又去了及春。 　　这次仍然没碰见刘一诚，倒是又遇见一个男人，理着清爽的寸头，白衬衫笔挺有型，看见他的一瞬间乔鑫就想起了周子青。 　　于是那天晚上乔鑫和他去开了房。 　　白衬衫是个很温柔的人，搂着乔鑫一起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帮乔鑫吹头发，手指轻柔地穿插在乔鑫发间，笑着说： 　　“你知不知道有首歌叫《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乔鑫老实回答：“不知道，这歌名听着像鬼故事。” 　　白衬衫笑了笑，没说话。 　　做爱的时候他也很温柔，低头贴着乔鑫的耳朵轻声问：“舒服吗？” 　　舒服的。 　　乔鑫红着脸点点头。 　　乔鑫抱着他的后背，射了出来。 　　做完之后白衬衫长长吁了口气，和乔鑫肩并肩躺在床上。 　　乔鑫刚要开口问白衬衫能不能唱两句那首歌，他的手机响了。 　　白衬衫拿起手机，食指放在唇上冲乔鑫比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只见他接起电话，声音柔得出水： 　　“莉莉……嗯，还在加班呢。” 　　“不饿，刚才和小王出去吃了点面。” 　　“好，你和宝宝早点睡，你晚上要是困得厉害，就让我妈给他换尿布吧。” 　　白衬衫挂了电话，扭头问乔鑫：“再来一次吧？” 　　乔鑫疯狂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耳膜，他颤抖着问：“你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白衬衫仍然笑着：“这些就不说了吧，好不好？” 　　“你怎么能这样！”乔鑫猛地坐起身来：“你……你这不是骗人家吗？人家还给你生孩子了！那孩子怎么办？！” 　　“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每个月工资都交给她，怎么能叫骗？”白衬衫揉揉眉头：“我是孩子的爸爸，我当然会养他啊。” 　　“可你是同性恋啊？！”乔鑫觉得眼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小朋友，”白衬衫耸肩：“你大了就明白了。” 　　“你这是害人！”乔鑫说。 　　“……”白衬衫沉默几秒，走下了床：“看来做不成了，那今天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说完，还是冲乔鑫温和地笑了一下。 　　斑驳的夜色里，乔鑫一路迎着风跑回家，冲到张小梁家楼下：“张小梁——下来！” 　　他接连不断地喊，很快张小梁就滚了下来。 　　“你他妈急什么，”张小梁在乔鑫屁股上踹了一脚：“正和阮琦打电话呢！好不容易我妈不在家！” 　　乔鑫嘶哑着问：“你爱阮琦？” 　　张小梁忽然有点害羞似的，飞快地说：“废话！” 　　乔鑫追问：“那你以后会和她结婚吗？” 　　“当然啦——哎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别兜圈子！” 　　“你会不会……会不会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结婚？” 　　“你他妈脑子进屎了么，”张小梁骂道：“我为什么要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像你一样脑子进屎？” 　　听他这么说，乔鑫大大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果然是张小梁这样的人多——这才是对的，不是吗？ 　　张小梁噔噔噔跑回家接着和阮琦煲电话粥了。 　　乔鑫坐在一棵树下，凉凉的秋风拂过他的脸，他忽然就鼻子一酸。 　　他好像有点想周子青了。 第18章 （一） 　　一直到十一月，乔鑫没有去过实中——他甚至没有去看周子青的微博。 　　总觉得夏天刚过去不久，周子青和杨可晴在北湖边牵着手的情景的浮现还在眼前，却忽然就十一月了，乔鑫穿上了毛衣。 　　几天前刘一诚给乔鑫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约，乔鑫拒绝了，说上课太忙。 　　其实他忙个鬼，他只是被白衬衫恶心到了，暂时不想和这帮人掺和。 　　昨天又被画室的老师骂了：“乔鑫你能不能走点心？你画得这是什么？！小学生都比你强！” 　　乔鑫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他当时决定来学画画就是脑子一热，心里做着靠美术特长考大学和周子青接近的美梦，现在清醒了一点，知道自己差得实在太远。就有点提不起精神，心不在焉的。 　　乔鑫知道自己这状态就是二中学生的标准状态，浑浑噩噩，混日子。 　　但他也没办法，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心想明天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学画，要去买一套数学5?3来做，要在画室待到最后一个走。 　　可真到了第二天，坐在课桌前，昨夜的雄心壮志就忘得一干二净，打个哈欠，又开始半睡半醒的一天。 　　 　　（二） 　　“你最近干什么呢，也没见你过来。”宋辛捧着热奶茶问。 　　“没干嘛，就是不想过来。” 　　宋辛可怜巴巴地看着乔鑫：“就算你不想看周子青那龟儿子，你也来看看我嘛，咱俩可是搞对象呢。” 　　乔鑫“噗嗤”笑出来：“周子青那什么？” 　　“龟儿子，”宋辛也笑着说：“重庆话里骂人的——让他谈恋爱！” 　　“不至于不至于，”乔鑫摆手：“人家两情相悦的……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宋辛叹了口气，没说话。 　　“你最近胖了一点？”乔鑫看着宋辛丰润了一圈儿的脸颊问。 　　“别提了，”宋辛翻个白眼：“高二不是作业更多了么，妈的连瑞天天给我做大鱼大肉，吃得我俩月长了六斤。” 　　她一提连瑞，乔鑫就感觉十分心虚，他知道了连瑞和宋辛之间的事情，总觉得自己窥探了不该窥探的秘密。 　　“嗯……你哥对你真好。”乔鑫字正腔圆地用了“你哥”这个称呼，心想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辛低头喝奶茶，没接话。 　　乔鑫赶快转移话题：“那个，你们现在很累么？” 　　“其实也就那样，只不过作业多了，实验班做的题又很他妈难。” 　　“噢，”乔鑫笑笑：“我们就天天玩儿。” 　　“真羡慕你们啊，”宋辛支着下巴，表情真诚：“我现在做梦都想赶快毕业——可这才高二呢。” 　　乔鑫安慰她：“高二上学期没多久就过完啦，这么一想不就还有一年半么……你们现在辛苦，以后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去好地方……你看吧大街上开出租的好多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 　　宋辛被他逗笑了，笑着笑着表情一顿：“诶，我好像看见周子青从门口走过去了。” 　　乔鑫猛地起身，快步冲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 　　可那些穿着实中校服的背影里，并没有周子青。 　　“我没见啊……”乔鑫坐回去，有点丧气地说。 　　宋辛哼了一声，伸手在乔鑫头顶拍了一巴掌：“我以为你真硬气得不喜欢他了呢！” 　　乔鑫愣了愣：“……你骗我呢？” 　　“你先骗我的，”宋辛理直气壮：“刚刚怎么说的啊，还‘不想过来’呢？” 　　乔鑫只好认怂：“我错了我错了。” 　　“死鸭子嘴硬，”宋辛叹气：“周子青去参加竞赛了，这几天都不在学校。” 　　“噢……什么竞赛？” 　　“物理，就是他上学期去培训那个。” 　　“啊。” 　　“你说为什么啊鑫鑫，”宋辛歪着头，表情是相当真诚的疑惑：“为什么那家伙那么优秀？长得好看，学习好，二级运动员，家里还有背景……这也太完美了吧？” 　　乔鑫双眼一瞪：“你不会看上周子青了吧？！” 　　宋辛摇头：“你放心吧我不喜欢他——我总感觉周子青这人太完美了，就……怎么说呢，距离感很强，始终亲近不起来。” 　　乔鑫心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又忍不住嘴贱一句：“还是连瑞好，对吧，又高又帅还亲切。” 　　这下轮到宋辛双眼一瞪：“你不会看上连瑞了吧？！” 　　“没没没，我就这么一说。”乔鑫想，连瑞应该挺有机会的吧，宋辛这不挺在意他的。 　　却听宋辛紧接着说：“啊那就好，连瑞那种傻逼才配不上你呢，你这么可爱。” 　　乔鑫：“……” 　　兄弟我尽力了。 　　 　　（三） 　　晚上乔鑫去了网吧，登录微博。 　　周子青竟然发微博了。 　　是十一月一号发的，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有何胜利可言，挺立意味着一切。” 　　连配图都没有。 　　乔鑫试着百度了这句话，才发现是个叫里尔克的奥地利诗人写的。 　　周子青真有文化……乔鑫想。 　　这次乔鑫没再谄媚地留言，他只是把这句话，连同里尔克这个名字，抄在了笔记本上。 好像这样就能离周子青更近一点似的。 　　乔鑫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太矫情了，但转念一想，反正也没人知道，矫情就矫情吧。 　　 　　（四） 　　上学的时间总是过得快，转眼又是十一月底。 　　走出教室才发现天空正飘着雪，乔鑫张嘴呵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裹紧围巾向外走。 　　“乔鑫！” 　　“嗯——你怎么过来了？”是宋辛。 　　“今天月考不用上晚自习，”宋辛凑近了，轻声说：“周子青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要去看红榜吗？哦，上面有他的照片，可以偷偷撕下来。” 　　乔鑫：“……去。” 　　乔鑫跨上自行车，宋辛憋屈的坐上后座，洋洋洒洒的雪花中，两人向着实中出发了。 第19章 　　宋辛本来就是个长胳膊长腿的高个子，加上自行车后座又小又硌，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双手揪着乔鑫的衣服，喊道：“乔鑫你骑快点！” 　　“我靠你别晃——”车头歪了一下，乔鑫连忙扶正：“祖宗这天气我怎么骑快！” 　　“你这自行车后座怎么连个垫子都没有！” 　　“我又不带人！”乔鑫感觉自己被灌了一嘴雪花。 　　“哦也对啊，”宋辛扒拉着乔鑫后背，让他为自己挡雪：“你又不喜欢女孩儿。” 　　没消停两秒又问：“那你也没带过别的男生啊？” 　　“周子青让我带吗？！”乔鑫笑着反问。 　　“视野放宽阔一点，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的时候看见好多小帅哥呢。” 　　“得了吧，都是死直男。” 　　宋辛在后面笑得发抖，乔鑫连忙喝止：“你别笑！车抖！马上下坡！滑！” 　　宋辛还是止不住地笑：“你吓得不会说话了吗……” 　　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实中去，快要到实中门口的时候，乔鑫忽然一个急刹车！ 　　“嘶！”宋辛的脑门狠狠撞在乔鑫后背上：“你干什么啊——” 　　“嘘！”乔鑫打断宋辛，压低声音说：“前面那个是周子青吧？” 　　宋辛愣了愣：“我看看……我靠这路灯太暗了看不清……不应该吧，他们刚回来，我听我们班参加竞赛的同学说，晚上是庆功会啊。” 　　“我觉得是他……”乔鑫疑惑道：“可他不去庆功会来学校干什么？你们学校这会儿没人啊——灯都是黑的。” 　　“跟过去看看不就得了，”宋辛跳下自行车：“你把车停这儿，咱们悄悄过去。” 　　乔鑫面对周子青本来就心虚，一听要做贼似的“跟踪”前面那个疑似周子青的人，当即有点害怕：“要不算了，我感觉这样不太……” 　　“算了个屁，”宋辛抓住他手腕拉着他往前走，小声说：“你是我男朋友，我是实中学生，我带你来实中——有问题么？” 　　乔鑫：“……” 　　两人偷偷摸摸地跟上去，到了实中门口，宋辛从书包里掏出一件市中校服：“你穿上，这是我借我同学的。待会儿我给门岗说回来拿东西，你就说陪我一起的啊。” 　　乔鑫飞快套上校服，跟在宋辛身后。 　　“大爷，我忘拿东西了，回来拿一下，很快就出来。” 　　门岗老大爷叼着支烟，一脸不屑：“你们这些学生，一个个连着忘拿东西？” 　　宋辛：“……” 　　老大爷露出一个高傲的冷笑：“刚才刚进去两个，说没拿作业，你俩是没拿什么啊？” 　　宋辛：“没拿猫。” 　　老大爷：“……什么？” 　　“我爸妈出差了，我就把我家猫带过来了，放学忘了带回去。” 　　老大爷表情有点裂：“你把猫带到学校？” 　　“我们班主任喜欢着呢，大爷你快让我进去找找吧，我要是把猫弄丢了我妈得打死我！” 　　老大爷挥挥手：“哎怎么能把小猫忘了呢，你这孩子，快去快去！” 　　宋辛和乔鑫顺利进了门，乔鑫发自肺腑地膜拜宋辛：“这也行啊。” 　　“嘁，”宋辛语气平淡：“这老大爷自己就在门岗养猫，我这叫投其所好。” 　　“嗯……刚刚他说在咱们前面有人进来了。” 　　“我靠，不会真是周子青吧，”宋辛指指教学楼：“先去教室吧，红榜在教室外面贴着。” 　　两人蹑手蹑脚上到二楼，脚步轻得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亮。 　　刚到二楼，就听见了隐约的哭泣声。 　　乔鑫背后一凉，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漆黑一片的教学楼，隐约的抽泣声…… 　　宋辛停下脚步，站着听了一会儿，耳语乔鑫：“好像就在我们班门口啊。” 　　两人站在拐角处，再往前走一点，拐个弯，就能看见走廊上的情景。 　　“过去看看，轻点啊。”宋辛用气声说。 　　两人几乎是全程踮着脚尖溜过去，扒着墙，微微露出眼睛。 　　只见不远处，周子青站在走廊的拉杆边，他对面站着杨可晴。 　　杨可晴断断续续地抽泣着，而周子青一动不动，他背对着乔鑫宋辛，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杨可晴一个劲儿的哭，周子青雕像般站着。 　　乔鑫和宋辛就一直这么伸着脖子看。 　　过了好久，久到乔鑫脖子都僵硬了，他听见了杨可晴哽咽的声音：“周子青，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周子青说话了：“我觉得咱们不合适，而且现在也实在没有时间和你在一起了。” 　　“你这叫理由？！”杨可晴提高声音：“你都拿了竞赛金奖了！我问过别人了，竞赛金奖能保送清北！” 　　周子青沉默两秒：“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杨可晴又哭了：“你考北大，我考中音。” 　　乔鑫和宋辛都明白了，周子青要和杨可晴分手。 　　两人对视一眼，宋辛做了个“我操”的口型。 　　周子青又不说话了，杨可晴又开始哭。 　　乔鑫戳戳宋辛肩膀，食指中指来回摇摆，做了个“我们走”的手势。 　　宋辛点头，两人又是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一路小跑出去，宋辛边跑边感慨：“周子青真不是个东西啊。” 　　乔鑫：“啊？” 　　“你不觉得他是看不上杨可晴所以甩了她么？”宋辛皱着眉：“他成绩这么好，这下稳上清北了，杨可晴嘛说白了也就是长得还过得去。” 　　乔鑫心想，杨可晴这样长得漂亮，特长优秀（不然进不了实中）的女生，周子青都看不上，那我呢？ 　　“不过也不一定，”宋辛话锋一转：“可能也是杨可晴太烦吧，哎就她刚刚那个哭，要我是周子青我也受不了。” 　　乔鑫把宋辛送回家，自己去买了瓶冰可乐。 　　雪已经停了，凛冽的寒风混着可乐灌进胸口，乔鑫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像一列过山车，周子青就是他的轨道，周子青左右着他心情的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周子青谈恋爱了，周子青拿奖了，周子青分手了……周子青的一切事情都能牵动他的心绪，哪怕只是他发一条微博。 　　乔鑫觉得这种暗恋太他妈烦心了，但是他忍不住，没办法。 　　就像今天晚上，他无意目睹了周子青和杨可晴分手——虽然这样十分小人得志——但真的，太高兴了。 　　还好周子青不知道我喜欢他，乔鑫想。 第20章 　　 （一） 　　这个学期结束，乔鑫考了班里四十多名，虽然没他入学时的成绩好，但多少比上次月考进步了。 　　老妈高高兴兴地做了红烧肉，老爸的筷子贼溜溜地伸过去，被老妈一巴掌拍在手上：“还吃！已经三高了！” 　　老爸收回筷子，看看乔鑫，看看自己媳妇儿，讪笑：“就再吃一块儿都不行吗？” 　　“不行！”老妈瞪着眼说。 　　乔鑫笑呵呵地夹起一块肉：“爸，你看。”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老爸眼巴巴看着：“鑫鑫，好吃吧？” 　　“好吃啊。”乔鑫鼓着腮帮子回答。 　　乔鑫的老爸常年跟着领导在外面出差，像这样一家三口围着桌子笑嘻嘻吃饭的情景并不多有，乔鑫心情挺好。 　　“鑫鑫，在学校怎么样？” 　　乔鑫心里一突，支支吾吾：“嗯，就……我们班四十多名。” 　　“可以了可以了，”老爸笑笑：“不垫底就可以了。” 　　乔鑫心想一共也才57个人。 　　老妈也笑着说：“鑫鑫，爸妈对你没什么高要求，你呢，只要不犯法，健健康康的，我们就满足啦。” 　　乔鑫点头，心虚似的拼命往嘴里赶饭。 　　老妈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慢点吃啊，你这孩子。” 　　 下午要去实中。 　　实中比二中放假晚，今天才刚刚结束期末考试。 　　实中有办文艺晚会的习惯，说是文艺晚会，其实是给高三学生的送别晚会兼动员大会，因为在这个寒假过后，高三学生就进入了完全的冲刺阶段，不再参与学校里的任何活动。晚会通常是由高一高二的学生来举办和表演。 　　“你来玩啊，”宋辛在电话里说：“我给你找件校服，到时候乱哄哄的很容易进来的。” 　　于是乔鑫套上了实中的校服，混进了实中。 　　宋辛就等在门口，见了乔鑫，意味深长地笑了：“怎么今天没好好打扮一下？” 　　乔鑫把校服脱下来：“周子青都不知道我是谁，就不费劲了。” 　　“哎，你真不打算表白么？” 　　“表个屁的白，”乔鑫和一队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生擦肩而过：“吓死他么？” 　　“我觉得未必吧，周子青……你不觉得他很成熟吗？而且他刚分手诶，机不可失啊，回头他再找个女朋友你——啊！周子青！” 　　乔鑫一怔，看见周子青穿这件又大又厚的长款羽绒服，却裸露着紧实的小腿。 　　“你表演节目啊？”宋辛问。 　　周子青扭头对身边的几个男生说：“你们先走，我马上过来。” 　　“是一个篮球表演，”周子青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了一些，忽然看向乔鑫：“你也来玩啊。” 　　他是笑着说的，笑得和气又温柔。 　　乔鑫喉咙一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周子青知道我？？？他记得我？？？ 　　“我……嗯，过来看看，听说你们学校的晚会很好。” 　　“OK，”周子青又冲两人笑笑：“那我走了啊。” 　　他小跑着过去了，乔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心脏砰砰跳。 　　“刚刚还说他不认识你呢，”宋辛戳戳乔鑫的胳膊：“这不是认识嘛。” 　　乔鑫还处在狂喜里没缓过来，愣愣地“嗯”了一声。 　　宋辛又说：“你刚刚一直盯着周子青的小腿看，看得也太明显了吧。” 　　乔鑫的脸“唰”地白了，他刚刚确实是一直盯着周子青的小腿——周子青的小腿真好看！修长结实！腿型都那么好看！ 　　而且现在是人人都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的冬天，周子青明晃晃的小腿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我刚刚很明显吗？”乔鑫心想完了，宋辛都看见了那周子青肯定也看见了。 　　他会把我当变态吧！ 　　“放心啦，”宋辛漫不经心：“直男才不会关注到这些呢。” 　　“你确定？” 　　“当然了诶你叽叽歪歪地烦不烦，”宋辛抓住乔鑫的胳膊：“快走了，早点去占个靠前的位置！” 　　两人一路疯跑到教室，拎了椅子，又往操场跑。 　　然而前三排的位置已经挤满人了。 　　还好第四排没什么人，在正中间的位置坐下，乔鑫眼都不眨地打量着实中装饰一新的操场。 　　“你们学校好有钱啊……” 　　乔鑫以为这种文艺晚会是搭个台子弄个音响就可以的，没想到实中相当大手笔地在操场周围立起了灯光架，正冲着舞台，有一个投影仪，把宣传视频投影到舞台后方的幕布上。 　　“都怪你！”一个女生在乔鑫身边坐下，对身边的女伴说：“墨迹吧！只有第四排了！” 　　女伴安慰她：“第四排也看得清啦。” 　　“我要拍学长啊！”女生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相机包：“今天特意把相机带过来了。” 　　“他第几个节目出场啊？” 　　“篮球秀，第七个。” 　　乔鑫和宋辛默默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二） 　　天色暗下来，灯光渐次亮起，亮白的灯把舞台照耀得闪闪发光，五颜六色的细小光束，在人群中缓缓移动着，这场景竟有点像演唱会现场了。 　　周围的学生都在聊天吃东西，乔鑫和宋辛人手一根火腿肠，肩膀靠着肩膀取暖。 　　周围闹哄哄的，乔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微微偏头，对宋辛说：“连瑞……喜欢你吧。” 　　他话一出口，宋辛就被定住了似的，火腿肠都不嚼了。 　　“……你知道了啊。”宋辛说。 　　“嗯。” 　　“连瑞告诉你的？” 　　“……啊。”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咱俩假装谈恋爱的事儿了。” 　　“我不是故意告诉他的！”乔鑫咬咬牙，说出真相：“我和别人……约……就一夜情，然后没想到约到他了，当时我俩都吓了一跳……然后他说他觉得除了你喜欢不上别的女生，想试试男生行不行。” 　　宋辛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这傻逼。” 　　乔鑫点头：“说实话我也觉得挺傻逼的。” 　　“你也傻逼！”宋辛在乔鑫大腿上掐了一下：“你瞎约什么约啊？” 　　“我知道我知道，”乔鑫拍拍她肩膀，小声说：“戴套了，放心吧。” 　　宋辛又在乔鑫大腿上砸了一下：“你要不约，咱俩这事儿也不至于败露！我说怎么这几个月连瑞消停了，都不吃醋了……” 　　“那你和他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宋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嗯……”乔鑫咬了口火腿肠，没再说什么。 　　这时忽然一阵激昂的乐声响起，又有两束明黄色的的观光射向舞台。 　　两男两女四位主持人缓缓走上台，两位男主持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女主持人一位穿着纯白鱼尾裙，一位穿着浅蓝小礼服。 　　乔鑫看着明艳动人的女主持人，喃喃道：“跟春晚似的。” 　　“那个穿蓝裙子的是杨可晴啊。”宋辛说。 　　“啊？”她的妆很浓，乔鑫一时没认出来。 　　“是她。”宋辛把不知哪里要来的节目单递给乔鑫。 　　乔鑫借着一点点灯光，看见主持人阵容里有“杨可晴”三个字。 　　往下看，第七个节目叫《高二篮球秀》，表演阵容里第一个就是周子青。 　　乔鑫咽了口唾沫，轻声问宋辛：“这个单子能给我不？” 　　“这个你都要收藏啊，”宋辛的语气相当恨铁不成钢：“一会儿直接去找周子青签个名算了。” 　　“我倒想。”乔鑫笑笑，把那张节目单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裤兜。 　　 两人说话的间隙，主持人已经报完了幕，第一个节目开始了。 　　十来个穿着T恤短裤的男生走上台，极富节奏感的乐声响起，伴随着饶舌的英语说唱——是街舞。 　　乔鑫扭头对宋辛说：“领头那个好帅。” 　　“要电话吗？这个我认识，和我一个社团的学弟。” 　　“不不不，我就感慨一下。” 　　“哦，”宋辛压低声音：“你对周子青是真爱，我忘了。” 　　“行了你闭嘴吧。”乔鑫笑着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很快就到了第二个节目。 　　女声独唱，林俊杰的《小酒窝》。 　　第三个，小品。 　　第四个，小提琴独奏。 　　第五个，天津快板。 　　到了第六个，乔鑫已经有点心跳加速，迫不及待了。 　　第六个是一男一女对唱，唱的什么，乔鑫已经无心听了。 　　终于，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声中，在乔鑫绷直的身体中，篮球秀开始了。 第21章 　　（一） 　　先是穿粉色运动套装的女生们站成一排跳啦啦操作为开场，啦啦操结束，舞台灯光一闪，变得更加明亮。 　　女生们蹦跳着从两侧下场，与此同时，六个穿着白色篮球衣的男生们，每人拍着一个篮球，快步跑上舞台。 　　音乐声忽然停止，灯光一黑。 　　观众们都愣了，一时间，全场寂静。 　　“嘭，嘭，嘭……” 　　整齐而富有节奏的拍球声响起，紧接着，两道强烈的白光射向舞台！ 　　乔鑫眼前一晃，连忙揉了揉眼。 　　强烈的白光把舞台照得明亮如白昼，乔鑫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周子青。他们六个男生有前有后地站着，都穿着白色球衣，黑色运动鞋，周子青站在最右边的位置。 　　说也奇怪，乔鑫只扫过一眼，目光就准确地抓住了他。 　　周子青在这场表演里并不是主角，主角是两个异常高的男生，灵活地用篮球耍出各种炫目的动作。而周子青在内的其余四个男生，只是在舞台上运球、投篮。 　　但乔鑫只看见了周子青，其余人一概是白色的模糊影子。 　　周子青脚尖一踮跳起来了——慢动作一般，他绷直的小腿，舒展的身体，灵活的手腕，全部落尽乔鑫眼里。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筐中。 　　怎么说呢……乔鑫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种时候他也就想得出一个“好帅啊”。词穷了。 　　 “周子青！”身旁的宋辛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叫。 　　乔鑫被她吓了一跳：“你怎——” 　　这才看见周子青正拎着把椅子，向他们这边走来。 　　“来坐这儿，”宋辛冲周子青喊：“这边有空地。” 　　乔鑫：“……” 　　周子青把椅子放在了乔鑫身边。 　　宋辛坏笑着，冲周子青扬扬下巴：“刚刚好几个女生在下面叫你名字，听见了么？” 　　周子青浑身冒着热气，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没听见，音乐声音太大了。” 　　乔鑫像只被抓住了尾巴的猫，身体僵硬着，汗毛竖立着。 　　……周子青离他太近了，近到他感觉到了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听到了他还未平复的喘息声。 　　他不敢动，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你们这个练了多久？”宋辛问周子青。 　　“没多久，两个礼拜吧，”周子青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主要是最前面那两个篮球特长生表演，我们四个就是凑数。” 　　乔鑫忍不住说：“我觉得你打得特别好。” 　　周子青笑笑，没说话。 　　乔鑫有点尴尬，心想难道自己这话说得太假了？可我这是真心话！还是周子青害羞？周子青也不像害羞的人——他这么优秀，夸他的人应该很多吧？ 　　还是周子青单纯不想搭理自己i？ 　　想到这，脸颊就烧起来，乔鑫默念，还好还好，观众席没什么灯光。 　　没一会儿周子青和宋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说着学校里的事情，某某老师讲课很有意思，某个学姐高二就考上了人大，都是些乔鑫没听过的名字，他完全搭不上话。 　　只能傻乎乎地听着周子青的声音，周子青的语调平平的，声音有点低沉，偶尔会有nl不分的情况，一句句话向烟花炸在乔鑫胸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周子青的声音说：“乔鑫，你是哪个学校的？” 　　乔鑫怔了怔：“你叫我？” 　　“嗯，”周子青笑：“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乔鑫忽然有些张不开口：“二中的。” 　　“二中？”周子青顿了顿：“在哪？” 　　乔鑫悲愤交加——周子青竟然不知道二中！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我靠我当时为什么要去二中！ 　　“就，光明路上那个，”乔鑫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我们学校特别小，你可能不知道……” 　　周子青“噢”了一声，又没有下文了。 　　宋辛开口：“你家住哪啊周子青？怎么上次在永超酒店那边碰见你。” 　　“我家就住那边，”周子青说：“挨着永超酒店。” 　　“哦，那离我家是挺近的——一会儿你怎么回去？一起走？乔鑫和我们俩一路的。” 　　乔鑫心一跳，他家和宋辛家明明是反方向。 　　“可以啊，我今天走回去。” 　　 　　（二） 　　九点半，乔鑫推着自行车，和宋辛周子青走在人行道上。 　　周子青走在前面，乔鑫和宋辛并肩。 　　下午飘的小雪已经停了，地上积雪反射的缘故，夜空是一片粉色。 　　宋辛：“乔鑫。” 　　“啊？” 　　“你——诶！” 　　宋辛脚下一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乔鑫往前撞去。 　　乔鑫的脸狠狠怼在了周子青后背上。 　　周子青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几步，没摔。 　　并且稳稳地接住了朝自己栽过来的乔鑫。 　　“哎哎哎啊——”宋辛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雪：“滑了，对不起啊！你们俩没事儿吧？” 　　乔鑫通红着脸，迅速把自行车扶起来：“我没事，周子青你没事吧？” 　　周子青摇头：“没事，”又加一句：“乔鑫，路上滑，推车小心点。” 　　乔鑫还没从周子青胸口的坚实触感中缓过劲儿，垂着头装作检查自行车：“我，嗯，我知道了。” 　　宋辛狡黠一笑，悄悄踹了乔鑫一脚。 　　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宋辛家小区。 　　“那我走喽，”宋辛笑着冲乔鑫和周子青摆手：“乔鑫把周子青送回家啊。” 　　周子青笑笑：“拜拜。” 　　乔鑫也向她挥挥手，心说宋辛太牛逼了，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刚刚在路上，宋辛漫不经心地向周子青提起，乔鑫家和他家正好也顺路，不过还要再远一些。 　　这也就意味着乔鑫可以和周子青单独走一段路。 　　大冬天的，乔鑫攥着车把的手心出了汗。 　　这时已经十点过了，外加天气寒冷，街上鲜少有行人，甚至连驶过的车也很少。 　　周子青走在自行车的另一侧，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鑫暗自寻找着话题——可他实在和周子青不熟，不知道周子青对什么感兴趣。 　　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问：“周子青，我听宋辛说你参加物理竞赛拿了金奖？” 　　“嗯，是。” 　　“你真厉害啊，”乔鑫还是干巴巴地：“我听说……金奖的数量很少的？” 　　周子青笑了一下：“还好吧。” 　　聊天又进行不下去了。 　　就在乔鑫绞尽脑汁想着下一句说什么的时候，周子青指了指马路对面：“我家到了，你也要过马路吗？” 　　乔鑫抬头，看见扇写着“香林小榭”四个字的铁门。 　　香林小榭！就是前两年很有名的那个小区啊！据说是什么森林式小区，房价高得要命！ 　　“我要过马路，”乔鑫把自行车转了个弯：“走吧。” 　　和周子青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两人刚站到斑马线上，忽然听见一声： “周子青！” 　　乔鑫和周子青同时抬头，只见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忽然从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上走下来。 　　接着，又下来三个男人。 　　他们快步向乔鑫和周子青走来，每人手上拎一根……棍子。 　　“你……你认识？”乔鑫愣愣地问。 　　周子青猛推乔鑫：“快跑！骑自行车！” 　　“路太滑！”乔鑫被这情景搞懵了：“这谁啊！” 　　“你自己走！去报警！”周子青又推了乔鑫一把，挡到乔鑫前面。 　　然而四个男人已经步步逼近，脸上都带着口罩。 　　乔鑫心一横，撒开车把：“不就是打架吗！” 第22章 　　（一） 　　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乔鑫还是有意识的——小腿实在太疼了，要不是直不起腰，他真想看看自己的小腿是不是拐了个了九十度的弯。 　　妈的，这帮人也太狠了吧。 　　周子青和他一起被台上救护车，乔鑫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子青咬着牙的侧脸，模模糊糊的。 　　再醒来，是在医院了。 　　老妈就守在床边，睡着了。乔鑫向窗外看去，天是黑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他感觉自己嘴唇发干，嗓子生锈了一样，使了半天劲儿，才喊出一声嘶哑的“妈”。 　　老妈没醒。 　　还是来换药的护士帮他叫醒了老妈，老妈一抬头，正和乔鑫四目相对。 　　“鑫鑫！”老妈眼里猛地涌出两行泪：“你吓死妈妈了！” 　　“哎妈……”乔鑫被她吓了一跳：“你别担心，我没事。” 　　“还没事呢！”老妈紧紧攥住乔鑫的手：“你，你不知道我接医院电话的时候……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乔鑫心想不就是打了一架么，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子青也被送来医院了啊！ 　　“妈，妈，”乔鑫急忙问：“和我一起送过来的那个男生呢？” 　　老妈抹了把泪，脸色不大好看：“不是在你对面么？” 　　“啊……”乔鑫伸长脖子朝对面看，碰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乔鑫无语，在心里骂自己是瞎子么，周子青就在斜对角的床上，却没注意到。 　　“你终于醒了。”周子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左臂打了石膏吊在脖子上，脑门上贴着块纱布，脸肿着。 　　乔鑫知道他身上的伤更多——乔鑫身上的伤也多，醒来之后就觉得浑身疼。 　　“这……今天礼拜几？” 　　“礼拜五，”周子青走得更近，站在乔鑫手边：“我们是昨天晚上被送过来的。” 　　“噢……现在几点了？” 　　“七点多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挑女人走进来，她皮肤很白，穿着件黑色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孩子醒了？” 　　乔鑫一眼就认出这是周子青的家人——她和周子青长得很像。 　　周子青的姐姐？怎么没听说周子青还有姐姐。 　　“妈，”周子青扭头对女人说：“叫个外卖吧，我饿了，乔鑫刚醒应该也挺饿的。” 　　“已经叫了，”女人凑过来，弯下腰看着乔鑫，语气温柔：“乔鑫，感觉怎么样？” 　　“……还……行，呃，阿姨好。” 　　“你好。”女人笑笑，她身上带着极淡的香味儿，很好闻。 　　乔鑫心想果然有什么妈就有什么儿子——周子青他妈也太好看了吧！而且！那么年轻！就跟电影里的贵妇人一模一样。 　　又寒暄几句，周子青他妈扶着周子青回到了病床上。 　　“鑫鑫，”老妈压低声音，在乔鑫耳边问：“你这同学是什么人？我看不是正经人家。” 　　“啊？” 　　“打你们的人，是冲着你那同学去的，”老妈语气忿忿：“现在打你们的人跑了，但是你同学的妈妈硬拦着我们，不让报警。” 　　乔鑫想起昨天晚上，那四个人的确是先叫了一声“周子青”才围过来打的，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周子青。 　　可周子青这种好学生——不像会惹着黑社会的人啊？ 　　又为什么不报警？就这么被白打一通吗？ 　　 　　（二） 　　几个小时后，乔鑫知道了答案。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 　　他直奔乔鑫的病床，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伸出手和乔鑫老妈握了握手：“您好，您是孩子的妈妈吧，我是周子青的爸爸。” 　　他长了一张宽脸，身材也高大，带着股自然的压迫感。 　　老妈显然也被震住了：“哎……你好你好，你是周子青的爸爸啊……你好。” 　　紧接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是个老头子，周子青的爸爸又和医生握手，询问着乔鑫的伤情。 　　他问得很仔细，甚至连脑震荡可能带来的后遗症都没有漏下。 　　乔鑫觉得别扭，目光转向周子青那边，只见周子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爸，而周子青的妈妈干脆看都不看，低着头看手机。 　　对啊！他怎么不先关心一下他儿子呢！父母最担心的不该是自己的孩子吗？！ 　　周子青他爸和医生说完，又走过来对老妈说：“孩子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次意外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家一定会负责到底的。这样，我来得急，现在身上就一点小钱，您先拿着给孩子买点补品什么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卡。 　　一张银行卡。 　　乔鑫整个人都懵了，老妈也是懵的，垂着手没有接卡：“这……这不行，什么都没说清呢怎么能要你们的钱，这是多少钱啊……” 　　“一点小意思，不是要赔偿孩子的意思，赔偿的事我们后面再细说，”男人语气平静却坚决：“您务必收下，密码是六个一。” 　　他直接把卡放在了乔鑫病床边的立柜上。 　　 然后他才走向周子青，乔鑫见他扯扯领带，叹了口气：“子青，没事吧？” 　　不待周子青说话，他妈冷笑两声：“您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罗秋，”他平静地说：“我在和子青说话。” 　　“你也有脸和子青说话！”周子青他妈霍然站起来，她穿着高筒靴，并不比男人低多少：“就因为你，子青差点就——要不是有路人叫了救护车！周以德！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和子青说话？！” 　　“出这种事我也没有想到，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周以德，你要往哪儿混我不管，反正我也和你没关系了！只有一点，子青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他因为你受伤害！” 　　“这些问题我们明天慢慢说，”男人压低声音：“这是在公共场所，注意影响。” 　　老妈悄声对乔鑫说：“怎么我听着这意思，你俩被打，和周子青他爸有关系啊……” 　　乔鑫一头雾水，没说话。 　　周子青他妈不说话了，气得走到窗前站着，看样子是不想多看一眼他爸。 　　“子青，怎么样？” 　　“我没什么事。”周子青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这次……是意外，我没想到他们会找到你头上，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下一届主席是我，已经确定了。等这段时间过去，我肯定会和他们算这比帐，只不过这段时间要……” 　　“爸，”周子青打断他：“我知道了，就这样吧，你们那些事情说多了我也不懂。” 　　男人点点头，又说：“看来你在这边还是不太合适，我看你还是尽早过来吧。” 　　“爸，”周子青没接他的话：“挺晚了，乔鑫要多休息。” 　　乔鑫心头一暖，周子青竟然惦记着我！没高兴两秒又忽然反应过来，周子青这是拿我当幌子呢。 　　唉，幌子就幌子吧。能给周子青当幌子也挺好的。 　　不过，刚刚他爸说“我看你还是尽早过来吧”，是几个意思？ 第23章 （一） 　　第二天乔鑫老爸从外地赶回家，先摁着乔鑫骂了一顿，然后才和周子青他爸见了面。 　　“为什么不报警？！”老爸瞪了老妈一眼，脸色阴沉。 　　周子青他爸解释：“两个孩子被打，发生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因为我，前天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是现在因为工作原因，拦着孩子妈妈没让报警。” 　　“工作原因？”乔鑫老爸是给领导开车的，自然也听说过一些弯弯绕绕的斗争，面带怀疑：“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这个……”周子青他爸笑了一下：“不大方便透露，请您理解了。” 　　紧接着又说道：“孩子的一切费用肯定由我们来出，至于额外的赔偿咱们慢慢商量，只要在能接受的范围里我们肯定是尽全力满足的，另外我也不是说让咱们孩子白挨打，等过了这段时间，我肯定要把那些人找出来给孩子们个交待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乔鑫老爸皱着眉，但没再说什么。 　　下午周子青他爸的跟班送来一张银行卡，语气很客气：“这是领导的一点心意，他赶着回去开会，有什么事您找崔姐就行。”崔姐就是周子青他妈。 　　乔鑫老爸接下银行卡，这件事算是暂且这样定下来了。 　　乔鑫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急得要命，就怕老爸刁难周子青他们家，那样他还怎么和周子青套近乎？ 　　还好还好。 　　其实除开钱的事儿不说，这顿打也不是白挨的，现在他和周子青都要住院，这这这四舍五入不就是独处？！ 　　 周子青左手骨折，乔鑫小腿骨裂，两人一个吊着胳膊一个吊着腿，总是被来换药的护士嘲笑：“哼哈二将啊！” 　　周子青不说话，只是笑笑。 　　乔鑫最见不得周子青这幅表情，面色温和，眼带笑意。让他忍不住想扑上去捧着亲两口。 　　“周子青，呃，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道题？” 　　周子青把作业拿到病房写，乔鑫也装模作样地写起作业，趁机和周子青搭话。 　　周子青只扫了两眼乔鑫做到一半的题，说：“接着换元，a2-2a换元成x。” 　　“啊？那5a+4a2怎么办？” 　　“也用X表示，”周子青的指尖点点题干：“看着这个范围了吗，这个a的范围就是用来求换元之后x的范围的。” 　　“噢……” 　　乔鑫有点窘，他以为这道题挺简单的，没想到还要换元，换元他一直没学会。 　　乔鑫攥着笔，低头盯着题，手没动。 　　周子青就在一边看着。 　　半分钟后，乔鑫听见周子青笑了一下。那笑声轻轻的，似乎带着点无奈，却又那么温柔。 　　周子青去自己桌上拿了笔，在乔鑫身旁坐下：“a的范围不是-7到2吗，把x=a2-2a的函数图画出来……嗯，就是这样，根据a的范围，就可以算出x的范围……” 　　乔鑫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周子青的手，突出的腕骨，淡青色的血管，略长的指甲盖，还有迅速移动的笔尖。 　　诶！乔鑫盯着那支笔，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周子青微博配图里出现的那支笔？ 　　他找了很多家文具店，都没有找到。 　　“明白了么？” 　　周子青把草稿纸推到乔鑫面前。 　　“嗯……我再看看你的步骤。” 　　“这道题的核心就是换元。”周子青在乔鑫耳边说。 　　“啊，是。”乔鑫手心出了汗。 　　“还有不会的题么？” 　　“没了……诶，周子青，”乔鑫看着他的笔：“你的笔在哪买的？我——好像没见过这个牌子？” 　　“噢，”周子青把笔递给乔鑫：“去日本玩儿的时候带回来的，送你吧。” 　　靠！原来是外国货啊！ 　　乔鑫赶忙还给周子青：“不不不，我不要，我就是随便问问。” 　　周子青接过笔，笑着说：“好吧。” 　　下午周子青递来一只崭新的，还包着塑料纸的笔：“就还有一支了，送你吧，这个也不值钱。” 　　周子青用的那支是蓝色，这支是黑色，是同款。 　　乔鑫双手接过，压着剧烈的心跳，尽量平静地说：“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 　　（二） 　　两人伤得并不算重，毕竟冬天穿得厚。没在医院待几天医生就通知可以出院了，过段时间再来拆石膏。 　　乔鑫恨不得自己再摔一跤，住个十天八天的，但转念一想光自己摔了周子青不摔也没用啊。 　　周子青他妈帮周子青收拾东西，老妈在这边帮乔鑫收拾东西，他们俩一个手残一个腿残，都坐在病床上。 　　病房里静得只有收拾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乔鑫偷偷朝周子青看过去，想趁着这会儿多看一眼是一眼，却正和周子青四目相对。 　　偷窥被抓包，乔鑫的脸“腾”地烧起来，心想周子青不会发现了吧，周子青不会早就发现了吧，周子青不会…… 　　周子青挑眉，下巴小幅度地冲门外扬了一下。 　　乔鑫：？？？ 　　“妈，我去卫生间。”周子青起身，走出了病房。 　　乔鑫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拄着拐站起来：“妈，我……我出去透透气，暖气烧太热了。” 　　“你这孩子，腿都瘸了还乱窜！” 　　“就一会儿，我就在走廊里走走……”乔鑫贼眉鼠眼地笑着，溜出病房。 　　果然，出病房一扭头，就看见周子青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看向自己。 　　他挺拔地站在那里，眼中像含着一捧幽深的水。 　　乔鑫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想暖气真的烧得太热了。 　　“乔鑫，”周子青凑得很近，低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啊？” 　　“我家不是本地的，过年我要回南京。” 　　乔鑫心说我知道。 　　“我不想回去，”周子青朝空无一人的走廊望了一眼，说：“你能不能撒个谎，说身体不舒服，然后继续住院？这样我就能留下来陪你。也不用你在这儿住很久，再多耗几天，我妈就不带我回去了，我们学校寒假短。” 　　这样我就能留下来陪你。 　　我就能留下来陪你。 　　留下来陪你。 　　陪你。 　　乔鑫觉得“找不着北”说得就是现在的自己。 　　他咽了口唾沫，狠狠点头：“没问题，我再摔一跤。” （作者：呵，还说我是后妈吗？） 第24章 　　（一） 　　“你不用摔，”周子青笑了：“你直接说头晕就可以，我查过了，脑震荡之后有可能会头晕。” 　　“哦……可我这几天都没事，突然头晕，会不会太假了？” 　　“没关系吧，你就一口咬定自己头晕，就可以了。” 　　“嗯……”乔鑫盯着周子青好看的脸，问：“然后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对，”周子青拍拍乔鑫肩膀：“这事儿就靠你了，谢了。” 　　乔鑫愣愣地点头，被周子青拍得心猿意马。 　　回到病房，老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正拿着张纸巾擦汗：“鑫鑫，咱明天一大早就回家，和你姨夫说好了，他开车来接。” 　　“啊，好……”乔鑫心想老妈你收拾好的这一堆，怕是白收拾了。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老妈要回家了，这几天晚上都是乔鑫自己住在医院，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儿，用不着陪床。 　　“我走了啊，你早点睡。”老妈摸摸乔鑫的脑袋。 　　“嗯，好，”乔鑫坐起来，拿来靠放在床边的拐杖：“我和你一块出去上个厕所。” 　　就在乔鑫拄着拐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嘶——”地一声，猛地倒回床上。 　　这一下倒得太猛，震得打了石膏的小腿一阵剧痛。 　　“鑫鑫！”老妈连忙扑过来：“鑫鑫你怎么了？！” 　　“头晕……”乔鑫呻吟着：“呃啊……我头好晕啊妈……” 　　周子青和他妈也赶快凑过来，周子青一脸惊讶：“怎么突然头晕？不会是脑震荡后遗症吧？！” 　　乔鑫：“……” 　　周子青他妈小跑着去叫来医生。 　　“前几天有这么晕过不？” 　　“没有吧……”乔鑫心虚，眯缝着眼不敢看医生。 　　“这两天有没有撞着头？” 　　“没。” 　　“先去做个检查吧，”医生叫来两个护士：“你们搀一下这孩子，去做个脑CT。” 　　乔鑫吓了一跳，没想到还要做CT，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做CT，不就什么都看清了？那会不会露陷？ 　　“我扶他过去吧，”周子青走过来：“来，乔鑫你搂着我脖子。” 　　乔鑫：“……”完了这下是真晕了。 　　乔鑫哆嗦着搂住周子青的脖子，周子青的手从乔鑫背后绕过，紧紧揽住乔鑫的腰。 　　“走吧。” 　　即便是隔着毛衣，乔鑫也能感觉到周子青滚烫的手心，像是有一团火，顺着周子青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乔鑫腰间。 　　周子青搂得好用力啊…… 　　乔鑫就这么被周子青搂着，晕晕乎乎地下楼又上楼，到了CT室。 　　“我刚刚给张医生说了，你俩在门口坐着等一下，到你了会出来叫你的。” 　　“好，”周子青冲小护士笑笑：“麻烦您了。” 　　乔鑫眼睁睁看着小护士红了脸，快步走了。 　　“你……”乔鑫小声说：“刚刚在病房，装得好像啊。” 　　“你更像，”周子青微微皱了下眉：“我以为你会直接说，没想到还要来那么一下子，我差点以为是真的了……腿没摔着吧？” 　　乔鑫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周子青怎么这么关心我啊，“没事，就刚才疼了一下，现在不疼了。” 　　他们俩坐在CT室门口说悄悄话，凑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 　　乔鑫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这么近距离地和周子青说话， 如此清晰地看着他微笑皱眉的小表情，和他共享同一个秘密。 　　太爽了，让我住院住到开学都没问题。 　　 （二） 　　三天之后，周子青他妈在病房里打了个电话，说的是南京话。 　　她面向窗户站着，语速又急又快。 　　周子青冲乔鑫勾了下嘴角。 　　乔鑫口干舌燥。 　　晚上周子青他妈回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乔鑫和周子青。 　　这还是这些天以来，乔鑫第一次在晚上和周子青共处一室。而且是，一整晚。 　　医院的病房十一点就关灯了，乔鑫躺在床上睡不着，又怕吵到周子青，只能干瞪着眼。 　　他竖起耳朵听着周子青的呼吸声，可是周子青的呼吸太轻了，只能听个隐约。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乔鑫轻轻掀开被子，拿起拐杖，下了床。 　　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周子青的声音响起：“乔鑫？” 　　乔鑫被吓了一跳：“呃，你还没睡？” 　　“才几点，”周子青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睡了。” 　　“没，我也睡不着，我……起来透透气。” 　　“是有点闷。”周子青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去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冷风从小小的缝隙灌进来，乔鑫听见周子青轻轻叹了口气：“北方的暖气真暖和啊。” 　　“嗯，是……南方冬天很冷吗？” 　　“特别冷，”周子青站在窗前，后背靠墙，面向乔鑫：“没有暖气，屋里和外面是一个温度，而且潮。” 　　“……噢，”乔鑫斗胆向周子青走去：“怪不得你不想回去。” 　　他也靠在窗户边，和周子青一左一右。 　　“不是因为冷，”周子青顿了顿，说：“是因为……我不想回家。” 　　乔鑫胸口一跳：“为什么？” 　　“我爸妈已经离婚了，”周子青的声音很平静，乔鑫却无端感觉到了一点悲伤：“我跟着我妈，过年回家要去我爷爷奶奶那边，很烦。” 　　“呃……” 　　周子青离我这么近，只要往前跨一步，就能抱住他。乔鑫想。 　　也许是黑暗滋生了欲望，也许是周子青提起家事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乔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拄着拐上前一步，搂住周子青的脖子，语气轻松：“不回去也挺好啊，其实有时候我也特别烦家里那些亲戚。” 　　周子青没说话，但也没推开他。 　　“嗯，那什么，你……想考哪个大学？” 　　“大学？”周子青像是没料到乔鑫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考上哪个就是哪个吧。” 　　“你不是已经得了竞赛金奖？啊——我听宋辛说的。” 　　“那也得高考啊，”周子青侧头看着窗外：“只不过能降分。” 　　“降分？降多少？” 　　“按往年来看清北能降60分。” 　　“……” 　　清北，降60分？ 　　那和保送有什么区别啊？！ 　　“那你不是稳上清北了吗？”乔鑫心说周子青这话说得也太含蓄了吧！ 　　“希望如此吧。” 　　唉……乔鑫讪讪收回搂着周子青脖子的手。 　　看来周子青是肯定要去北京上大学的，那我呢，怎么才能去北京？怎么才能考上央美？ 　　又想起来这段时间都没画过画。 　　乔鑫心头一动：“周子青，明天你给我当模特行不行？” 　　“嗯？” 　　“我学画画，”乔鑫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在这儿待着也无聊，你当模特让我画个素描？” 　　“可以啊。”周子青笑了。 　　楼下的路灯映在周子青漆黑的瞳孔里，那一点橙色的亮光，让乔鑫看得眼都舍不得眨。 　　（作者：糖，大家就且吃且珍惜……） 第25章 　　（一） 　　三天两人出院，已经是大年二十八了。周子青他妈没来，乔鑫老爸借了姨夫的车开过来接他，见周子青一个人，便不由分说地把周子青塞上了车。 　　乔鑫正因为要和周子青分别了心里憋屈，悲伤地想，把周子青送到他家需要多久？最多二十分钟吧。 　　哎，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你爸妈呢？”老爸随口问周子青。 　　乔鑫暗道不好，老爸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子青爸妈离婚了啊！ 　　“回家过年了。”周子青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笑笑。 　　“嗯？没带你回去？” 　　“我初九就开学，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就不回去了。” 　　“啊，”老爸看了周子青一眼：“你老家哪的？” 　　“南京。” 　　“哟，南京！怎么来甘城这破地方上学啊？” 　　“……我爸过来这边工作。” 　　老爸专心开车，没再说话。乔鑫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老爸给领导开车之前是开出租的，见人就聊天，习惯了。周子青不会被问得不高兴吧？ 　　乔鑫坐在副驾，透过车里的后视镜偷瞄周子青，见他正侧脸看向窗外，一脸淡漠，或者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很快到了周子青家，老爸把车停到小区门口，感慨：“这片发展得真快！我半年前来，刚刚路过的千优超市还没盖好呢。” 　　“啊？”周子青愣了一下：“您家，不是就在我家附近么？” 　　乔鑫心里咯噔一声，想，完蛋了。 　　露馅儿了。 　　“我们家在西边儿啊，”老爸表情也挺疑惑：“林建大街的最西头了。” 　　乔鑫急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快步窜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周子青，我、我帮你把东西提上楼。” 　　周子青闻言走过来，看了看乔鑫，说：“不用，我东西不多，我自己就行。” 　　“小周不是两个袋子吗，”老爸也走过来：“乔鑫提一个吧，要不一会儿小周开门不方便。” 　　乔鑫：“……” 　　爸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儿子可是因为他才被打，你对他这么热情干嘛？！再说你儿子还瘸着呢啊？！ 　　乔鑫是真没想帮周子青拎东西，他不过是急于打断周子青和老爸的对话……目光简直不知该往哪放，横竖是不敢看周子青。 　　周子青知道那天晚上我撒谎了吧？他那么聪明肯定已经反应过来了吧？怎么办？周子青不会知道我……我暗恋他了吧？ 　　“叔叔，真不用，乔鑫腿不方便，”周子青笑着说：“我东西挺少的，一只手拎得动，您放心。” 　　“哎行，”老爸点头：“那你快上楼吧。” 　　周子青向两人道别，拎起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 转身走进楼道。 　　乔鑫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脑子一热，又赶上去：“周子青！” 　　周子青回头，看着乔鑫：“嗯？” 　　“你等一下。”乔鑫从后备箱里翻出画夹，打开了，从里面抽出一张画。 　　“这个你拿着吧，”乔鑫脸颊发烫：“……谢谢你送我的那支笔。” 　　“谢谢你啊。”周子青笑着说，接过了画。 　　那是一张素描，就是前几天乔鑫请周子青做模特画的那张。 　　当时乔鑫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周子青坐在床上看书，留给他一个俊朗的侧脸，乔鑫在心里反反复复嘟囔着他怎么这么帅，同时觉得自己下笔如有神，铅笔和白纸的每一次摩擦都是天作之合。 　　画完了，周子青走过来看了看，说：“你画得不错……不过构图是不是有点偏了？” 　　“啊？” 　　“这里，我和病床的比例，是不是稍有点……” 　　“啊，啊是！”乔鑫大窘：“我，呃，我刚学。” 　　“我也就懂个大概，”周子青大概看出了他的窘迫，替他解围：“我是小学的时候学过，初一就没学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噢……你学过画画啊。”乔鑫心想，周子青说小学学过，那不会学了很多年吧？我靠我陶醉了半天原来是班门弄斧啊？！ 　　他慌忙地收起了画，不想再多看一眼。太傻逼了。 　　但到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想把画送给周子青。好像这样就能在周子青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似的。 　　“你，”乔鑫一握拳头，心想豁出去了：“把你手机号给我？或者……QQ也行。” 　　周子青答应得很痛快：“我不怎么玩QQ，给你手机号吧。”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从里面翻出一只笔和一个笔记本，将笔记本递给乔鑫：“你拿一下，我来写。” 　　乔鑫双手捧着笔记本，看着周子青好看的手，隔着笔记本，压在自己手掌上。 　　可惜写一串数字需要的时间实在太短，几秒后，周子青把笔装回袋子：“这个本你拿着吧，新的。” 　　“噢……好。” 　　（二） 　　年三十，乔鑫跟着爸妈去小叔家过年。 　　乔鑫的小叔开了家卤味店，他厨艺好，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在他家吃。 　　吃过年夜饭，孩子们凑在客厅看春晚，叽叽喳喳地聊天；大人们支起麻将桌，“胡了！”“你又放炮了！”不绝于耳；老妈和大姑、奶奶在厨房包饺子，絮叨地聊着八卦。 　　“哥哥，我们斗地主嘛。”上小学的表妹黏过来。 　　“啊，行。” 　　…… 　　“哥你又输了哈哈哈哈！” 　　“哥你不是有大王吗怎么刚刚没出？” 　　“哥你怎么老走神！” 　　乔鑫：“……” 　　乔鑫放下扑克：“我去厕所。” 　　乔鑫往脸上拍了两把凉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愣地想，过年真热闹……周子青现在在干什么？他一个人在家，会看春晚吗？吃什么？速冻饺子？ 　　心里像塌了一小块儿，软软地疼。 　　斗地主是打不下去了，乔鑫靠在沙发上看春晚，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演了点什么。 　　周子青表情淡漠的脸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回家过年了。” 　　“我初九就开学，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就不回去了。” 　　…… 　　乔鑫起身，丢下一句“屋里太热我下楼溜一圈”，拄着拐下了楼。 　　周子青的手机号他已经背下来了。 　　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乔鑫掏出老爸淘汰给他的灰扑扑的手机，颤抖着手指，拨了周子青的号码。 　　“嘟……” 　　“嘟……” 　　“嘟……” 　　周子青没有接。 第26章 （一） 　　乔鑫深吸一口气，感觉冰冷的空气缓缓涌进胸腔。 　　周子青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难道是他……发现了么。 　　不，不会的，乔鑫捏了捏自己的脸，想，虽然周子青知道了我家和他家并不是顺路，但这能证明什么呢？也许周子青以为我那天晚上是要去哪个亲戚家呢？ 　　我没有显得多喜欢他啊……所以周子青不会往那方面想的，是的，谁会一下子想到一个同性喜欢自己啊？！ 　　周子青那么爱学习，也许是手机调了静音在写作业吧？ 　　乔鑫变着法为周子青解释了半天，叹口气，把手机揣回裤兜，上楼。 　　家里仍旧是欢声笑语喧闹不断，乔鑫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几个弟弟妹妹凑在一起讲鬼故事。 　　春晚进行到了一个歌舞节目，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又唱又跳，乔鑫听着听着，上眼皮开始往下坠。 　　…… 　　乔鑫是被表妹推醒的，他睁开眼的瞬间恰巧看见窗外的夜空中，爆开一朵硕大的红色烟花。 　　“哥哥，起来吃饺子啦。” 　　“啊……吃饺子了？”身上搭着不知谁拿来的薄被，乔鑫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你这个小年轻还熬不住夜啊？”小叔笑着冲乔鑫招手：“来吃饺子，乔鑫！” 　　乔鑫走过去，从老妈手里接过一碗饺子：“妈，几点了？” 　　“马上十二点啦，”老妈又递来一小碗醋：“鑫鑫快尝尝好不好吃？” 　　快十二点了……竟然睡了这么久。 　　乔鑫揉揉眼，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刚要送进嘴，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乔鑫一个激灵，饺子从筷间落回碗里。 　　“毛手毛脚！”老妈在乔鑫头顶敲了一下：“你可小心点别把碗摔了啊，大过年的。” 　　乔鑫点头，站起身走向阳台。 　　阳台上比屋里冷很多，乔鑫只穿着毛衣，打了个哆嗦。外面已经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乔鑫摸出手机，摁亮屏幕，有四条未读短信。 　　张小梁：鑫鑫新年快乐！ ——爱你的小梁哥哥 　　宋辛：新的一年祝你尽快泡到那谁！你明白的！加油~ ——你女朋友 　　阮琦：我是阮琦，新年好^_^ 　　连瑞：惦记无声，却很甘甜；问侯平常，却很温暖；信任无言，却最真切；友情无形，却最珍贵；祝福简单，却常留心间！祝新春快乐！全家幸福！ 　　乔鑫：“……” 　　果然不该以为是周子青回电话了。 　　乔鑫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来翻去，周子青因为是Z打头，所以排在通讯录的最后，可惜他手机里存的号码不多，摁几下就看到周子青的名字了。 　　乔鑫盯着“周子青”三个字犹豫半天，还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新年好，我是乔鑫 ：） 　　屏幕上的白色小信封闪了几下，变成一个绿色的对勾。发送成功。 　　乔鑫不敢多看似的，迅速把手机装回裤兜。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手心的汗。 　　窗外的鞭炮声愈发强烈，什么声音都被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去。 　　乔鑫拄着拐回到餐桌，端着碗默默吃饺子。 　　“鑫鑫，好吃不？”老妈在他旁边坐下，笑着问。 　　“嗯嗯，好吃。” 　　“那当然，今年我往饺子馅里加了东北野蘑菇哪，就是你姨夫送的那些，全加进去了。”老妈得意地说。 　　“嗯，真鲜……” 　　乔鑫忽然猛地抖了下腿。 　　“哎——你怎么了鑫鑫？”老妈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乔鑫打石膏的那条腿。 　　“没，没事，”乔鑫放下筷子：“手机震动，有同学给发祝福短信吧。” 　　“手机震动你跟着抽什么？！”老妈嗔怒：“吓死我了。” 　　“妈，我去回一下短信啊。”乔鑫站起身，再次向阳台走去。 　　“回短信就回短信，去阳台干什么？”老妈在身后嘟囔。 　　乔鑫深吸一口气，点开未读短信。 　　发信人：许行 　　新年好啊新年好，祝福大家新年好！许行在这里给您拜年了！ 　　乔鑫：“……” 　　实在没忍住，又低声骂了一句：“这傻逼……” 　　乔鑫吃完饺子，看老妈打了会儿麻将，一直到凌晨一点半，手机再没震动过。 　　大人们表示熬不动了，纷纷回家。 　　回家路上，天空中飘起小雪，老爸感慨：“今年雪下得挺多。” 　　“下吧，下点雪干净……” 　　乔鑫沉默地听着爸妈聊天，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周子青应该不是没看到未接来电和短信吧？年三十诶，外面放鞭炮那么响，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一个人过年心情不好吗？ 　　……那起码回个祝福短信啊？ 　　 　　（二） 　　大年初一，乔鑫早早被爸妈从床上提溜起来，去拜年。 　　亲戚家走了一圈，压岁钱收了一兜。 　　“大姨姨夫再见。”乔鑫和老妈走大姨家。 　　“你给你爸打个电话，我手机欠费了，”老妈翻了个白眼：“怎么感觉手机费这么不禁用呢。” 　　“噢。” 　　乔鑫掏出手机，还没摁亮屏幕，先看见屏幕上方闪着黄色小灯。 　　有短信或者未接来电的时候，会闪黄灯。 　　乔鑫简直想把手机甩手砸出去，他觉得这手机简直成精了，知道他盼着什么，就偏偏一次次耍他。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他妈第三次了！ 　　可他要给老爸打电话，不仅不能扔了手机，还得把它摁亮了，看看到底是未接来电还是短信。 　　屏幕亮起来，闪着一个小信封。 　　乔鑫面无表情地打开。 　　周子青：新年好，昨晚睡着了没看到短信。 　　 　　 老妈疑惑地拍拍乔鑫后背：“你这一路傻笑什么呢？” 　　“没，”乔鑫揉揉嘴角：“我有笑吗？” 　　老妈干脆不搭理他了。 　　回到家，乔鑫关上屋门，做了一连串深呼吸。 　　然后他拨了周子青的号码。 　　这次没响两声就接起来了。 　　“喂？”周子青低低的声音传进乔鑫的耳朵。 　　“周子青，呃，是我，乔鑫。” 　　“嗯，我知道。” 　　“那什么……你昨晚睡着了啊？”乔鑫硬着头皮假笑了两声：“放鞭炮那么闹你都能睡着啊！” 　　“我戴耳塞了。” 　　“噢……”乔鑫没想到还能这样：“你——吃饭没？” 　　问完觉得自己跟傻逼似的，这会儿是上午十点半，压根不是饭点儿。 　　周子青笑了：“你说哪顿？” 　　“……早饭。” 　　“吃了，怎么了？” 　　“没怎么，就——”乔鑫想叫周子青来他家吃饭，又觉得有点唐突，话到嘴边硬是变成了：“就问问。” 　　周子青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乔鑫急得拳头攥了又松开，脑子一热：“周子青，你想不想吃饺子？我给你拿点来吧。” 　　“啊，”周子青像是愣了：“不用了吧，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乔鑫心里喊道我只想见你！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然后低笑了一声，说：“那你过来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作者：忍着牙痛撒糖，感觉自己感动中国。） 第27章 　　（一） 　　乔鑫从冰箱里取出昨天从小叔家带回来的饺子，打了辆车，一路翘着尾巴去了周子青家。 　　下车的时候太激动，车门差点挤着打了石膏的腿。 　　“你没事吧？”周子青走过来，皱着眉，表情有点紧张：“腿挤着了？” 　　“碰了一下，没事。”乔鑫忍不住打量周子青的脸，几天不见而已，怎么还是有那种惊艳的感觉？乔鑫觉得自己这样挺肤浅的，有点心虚。 　　“大年初一，”周子青微笑着看向乔鑫：“不在家陪爸妈没事吗？” 　　乔鑫正心虚着，没过脑子来了一句：“你不也没陪爸妈？” 　　两秒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哆嗦了：“周子青我我……我随口说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周子青还是一副笑脸，语气漫不经心：“没关系，我们家就是这样。” 　　他这幅表情看得乔鑫胸口都酸了，连忙晃晃手里的塑料袋：“你还没吃饺子吧？放了东北野蘑菇的，特别香。” 　　周子青探头往里看了几眼：“饺子……其实我没怎么吃过饺子。” 　　“啊？” 　　“南京那边过年吃汤圆，”周子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冰凉的饺子：“好鼓啊。” 　　乔鑫：“……” 　　现在明明寒风凛凛的，可乔鑫愣是感觉自己要融化了，化成一滩的人型口水：周子青怎么忽然这么可爱啊！饺子！饺子都给你吃！我家还有！ 　　乔鑫跟着周子青向他家走去，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从一楼的窗户下路过，能听见屋里喧闹的声音。 　　乔鑫偷偷瞄一眼周子青，心想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能叫过年呢？ 　　然后又有点得意，还好我来了。 　　“你！” 　　身后猛地响起喊叫声。 　　乔鑫和周子青同时转身。 　　一个男人拖着拉杆箱向他们走过来。 　　乔鑫又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后，并没有别人，看来叫的就是他们俩。 　　“他找你？”乔鑫问道。 　　“我不认识他。” 　　男人快步走近，乔鑫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穿得真少啊，一件看着就很单薄的大衣，领口还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嗯？白衬衫？ 　　乔鑫凝神看向来人的脸。 　　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冰冷了。 　　白衬衫站在乔鑫面前，像没看见周子青一样，直接伸手摸了一把乔鑫的脸：“小朋友，你怎么来这儿了？” 　　乔鑫猛地后退一步：“你……” 　　白衬衫看上去极其狼狈，头发横七竖八，脸颊肿着，布满血红的划痕。 　　“不认识我了？”白衬衫咧了下嘴，幽幽地看着乔鑫：“那天晚上咱俩……” 　　“你要干什么！”乔鑫觉得自己已经站不稳了：“你、你找我有事？” 　　“这么害怕？”白衬衫看了眼周子青，又看向乔鑫：“他是你男朋友吗？” 　　五雷轰顶。 　　完了。 　　“我不认识你，”周子青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乔鑫和白衬衫之间，声音冷冷的：“他现在也不想理你，你看不出来么？” 　　“看得出来呀，”白衬衫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可他为什么不想理我？你知不知道？嗯……” 　　他“哒”地摁下打火机，点燃烟，慢慢说：“我觉得你不知道吧，小帅哥。” 　　“乔鑫，”周子青没搭理他，转身从乔鑫手里拎过饺子：“走。” 　　“……”乔鑫脑子已经不转了，见周子青走，就机械地跟上他。 　　“小朋友，”白衬衫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依旧是慢悠悠地说：“我离婚了哦，你懂我的意思吧？” 　　（二） 　　乔鑫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跟着周子青到了他家，又是怎么从他家出来。 　　脑子里嗡嗡的，像是千百种念头一起涌现，又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周子青说，你认识那个人？他家这两天一直吵架打架，据说是因为发现他是同性恋。 　　乔鑫不说话，手指隔着保暖裤，狠狠勒进大腿。 　　周子青又说，乔鑫，你没事吧。 　　乔鑫白着脸，嘴唇细微地打颤。 　　他几乎是逃出周子青家的，在楼道里走得太急，险些摔了一跟头。 　　白衬衫已经不在小区里了。 　　乔鑫连手套都顾不上戴，手指很快僵得打不了弯。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总之是累得气喘吁吁了，才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下。 　　昨晚一尘不染的雪，到今天就成了污泥。 　　寒风哗啦啦往脑子里灌，乔鑫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缓缓反应过来。 　　周子青知道我是同性恋了。 　　对，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了。 　　他说白衬衫是同性恋，却只字不问白衬衫说的话——不就是暗示我他都知道了吗？ 　　听他那语气，很看不起白衬衫吧。 　　他也会看不起我吗？ 　　会的。 　　他不仅会看不起我，还会觉得我恶心——那些饺子他还吃不吃？是不是我一走就倒掉了？ 　　那可是放了东北野蘑菇的饺子呢…… 　　我为什么要约炮。 　　我今天为什么要给周子青送饺子。 　　昨晚我为什么要给周子青发短信。 　　乔鑫绝望地闭上眼，回想着之前的一个个片段。像是一环又一环的铁索，只要是一环断了，铁索就能断掉，就不会延伸到现在的境况。 　　可铁索一环扣一环，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和周子青推到了这个地步。 　　（三） 　　回家之后乔鑫大病了一场，重感冒又高烧。 　　好几次烧得迷迷糊糊时乔鑫都想发短信问问周子青饺子好吃吗，但忍了几忍还是把手机揣回兜里。 　　白衬衫说的话，周子青看白衬衫的眼神，周子青说的话……一轮轮回放着，如同酷刑。 　　乔鑫本以为他和周子青可以越来越接近，看上去也似乎确实如此——周子青记住了他的名字，周子青和他一起住院，周子青留了手机号给他…… 　　可猛地砸下来一棒子，就把一切都打回了原型。 　　乔鑫想，我是同性恋，周子青不是。 　　我不见天日，周子青光明磊落。 　　我们永远不一样。 　　 　　那天之后，乔鑫再没和周子青联系过。 　　而周子青也没有联系过他。 第28章 　　（一） 　　高二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乔鑫和宋辛一起吃了顿饭。 　　换做以前他肯定屁颠屁颠地跑到实中门口等她，还能“顺便”看看周子青——看不见人，看看他的学校也是好的。 　　这次却不敢了，想起周子青，就会想起那天和周子青一起遇见白衬衫的情景，然后就不敢再接着想下去了。 　　宋辛瘦了一大圈，之前被连瑞喂出来的肉似乎又消失了，远远走来，整个人都在秋风里显得瑟缩。 　　“你怎么过年还瘦这么多？”乔鑫问她。 　　“回重庆了，”宋辛一双眼睛神采飞扬，说：“刚回去那两天吃辣椒吃得凶嘛，上火了，嗓子痛，什么都吃不下。” 　　“重庆好玩吗？” 　　“当然啦，”宋辛掏出手机，凑到乔鑫面前给他看手机相册：“这是洪崖洞，夜景很好看的……这是解放碑……” 　　乔鑫看着照片里高低错落的城市，随口问：“连瑞也去了吗？” 　　宋辛手指一顿，不再翻相册了。 　　乔鑫回过味来，有些尴尬：“呃，对不起，我就随口一说。” 　　宋辛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没事。他没去，他和……他爸，肯定在甘城过年啊。” 　　乔鑫有点好奇，宋辛她妈为什么要带着宋辛从重庆大老远嫁来这北方小城。似乎北方人眼里南方总是好的，烟波浩渺水草丰美，带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 　　至少在乔鑫眼里，重庆是这样……南京也是。 　　他没法给宋辛说他和周子青的事——毕竟中间还有个约炮认识的白衬衫，这事儿他不想说。 　　当然周子青肯定也不会说。 　　说着说着又说到连瑞，宋辛翻了个白眼，说连瑞觉得她留短发比长发好看，于是她决定把头发留长，反正到了高二下学期，也没人管了。 　　“连瑞……”乔鑫犹豫片刻，问：“还在追你吗？” 　　宋辛看着手里的可乐，点点头。 　　乔鑫搞不懂这对兄妹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总觉得宋辛对连瑞并不是真的讨厌，否则她也不会拒绝他对她好。可她也不像喜欢连瑞的样子。不过，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拒绝其实很麻烦吧？甚至，宋辛没法对家人说出连瑞在追她，他们是兄妹。 　　各有各的烦恼。 　　要分别时，宋辛“啊”了一声，说：“我们从这学期开始晚自习延长到十点一刻了，你还来吗？” 　　乔鑫冲她笑了一下，故作轻松：“不来啦，太晚了。” 　　“也是，”宋辛点头：“要不你就每周日中午来？” 　　“不了……”乔鑫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僵硬：“我周末要去画室。” 　　“诶，”宋辛一脸坏笑：“你忍得住？” 　　乔鑫心想忍不住啊，可忍不住有什么用，周子青不想见我的。 　　“忍得住啊，”乔鑫也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吧。” 　　“好厉害哦。”宋辛假惺惺地说。 　　（二） 　　到了高二下学期，基本上是一只脚已经迈进高三了。 　　当然这说的是实中。 　　开学初见面之后的两个月，宋辛都没和乔鑫见过面，不过偶尔会发条短信说些周子青的事情，比如“周子青又考了年级第一”“周子青被他们班一个特丑的女生表白了哈哈哈”。 　　乔鑫干巴巴地回一句“谢谢你啊”，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二中的学生们仍然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班级里一眼扫过去，全是败给春困的后脑勺。 　　乔鑫依然在画室学画画，只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总感觉自己和周子青完蛋了，央美什么的都跟着灰飞烟灭了。 　　有时候画到一半乔鑫忍不住停下笔，想，我送给周子青那幅画，他是不是已经扔了？ 　　或者，周子青做题的时候会像我这样啊？做到一半停下来发呆？ 　　估计是不会的。周子青是好学生。 　　做作业的时候也会想起周子青，数学题好难，导数题是什么东西啊，周子青给我讲过换元呢……对了，住院的时候瞄过两眼周子青的卷子，感觉跟看天书似的，我们真的是一个年级的学生么？！ 　　周子青到底吃了饺子没有，这人怎么这样，吃了别人的饺子不该发个短信感谢一下吗？ 　　算了，他知道我是同性恋了，我吓着他了吧。 　　乔鑫苦笑，觉得自己像个容貌丑陋的妖怪，喜欢上了一个国色天香的人。 　　 　　（三） 　　四月底的时候，张小梁和阮琦勾肩搭背地把乔鑫带到台球厅玩。 　　“我看你天天画画都要画傻了，”张小梁把一瓶冰雪碧塞到乔鑫手里：“咱好久没一起玩了。” 　　乔鑫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忙着谈恋爱吗？” 　　“没有没有，”张小梁笑嘻嘻地攥着阮琦的手：“我俩一直想找你玩呢。” 　　张小梁前段时间在胸口纹了个“RQ”，被他老爸无意看见，他满嘴跑火车地说是“热情”的缩写，为了鼓励自己对学习有热情。 　　结果被他老爸抽着皮带追了一路。 　　所以现在张小梁总会嘚瑟兮兮地挺胸，乔鑫酸他说像是奥运会礼仪小姐，阮琦坐在一边笑得打嗝，她把校服裤子挽起来，两条白皙的小腿晃呀晃的。 　　“你听说那个提前招生的事儿了没？”张小梁问乔鑫。 　　“什么？” 　　“甘城学院的提前招生，就是高三的时候提前报名，然后高考过三百分就能录取。” 　　甘城学院是甘城唯一的一所大学，专科。 　　“这样么……”乔鑫愣愣的。 　　他以前从没想过留在甘城，总想去大城市，毕竟周子青一定会考到大城市的。 　　张小梁的胳膊搭在乔鑫肩膀上：“其实这样挺合适的，我认识的几个高三的学长，都报了提前招生。” 　　乔鑫问：“你们两个也要报吗？” 　　阮琦点头：“我是肯定要报啦，我成绩那么差，又不想离开家……张小梁还在犹豫呢。” 　　张小梁立马表忠心：“我没犹豫！我今天回去就给我爸说！” 　　又扭头问乔鑫：“你呢？” 　　“乔鑫成绩比咱俩好，”阮琦笑了：“而且大学对特长生的文化分要求不是挺低的吗？” 　　“是吧……”乔鑫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实他也没特意了解过，只是画室里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跟着听一听。 　　乔鑫吞了一大口雪碧，想起周子青云淡风轻地说，清北降60分。 　　乔鑫没去过北京，但他知道北京肯定比甘城强了千百倍。北京有地铁，有故宫，有…… 　　有他难以企及的大学。 　　也许一年半之后，还有他的周子青。 （作者：真的要废了。） 第29章 　　（一） 　　乔鑫和张小梁把阮琦送回家，再一起回家。 　　这时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乔鑫和张小梁并排骑着自行车，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你真要报甘城学院的提前招生？” 　　“报呗，”张小梁看着前方的路：“以后的专业我都看好了，工商管理和会计挺合适的，阮琦打算选英语。” 　　“你们……” 　　“哎你有话直说啊，”张小梁笑了：“跟我还用琢磨？” 　　乔鑫于是直说了：“你们俩就不想去外面上学？就打算一直留在甘城吗……甘城真的不好。” 　　张小梁匀速地蹬着车，语气平静：“我知道甘城不好。” 　　他们都知道。 　　这只是个四线小城，坐公交车从城南到城北最多一个半小时，夏天酷热却少雨，冬天有浓得散不开的雾霾。街道永远是脏兮兮的，交通永远混乱的，甘城就像她的行道树的叶子，蒙着一层吹不掉的灰。 　　“但是阮琦想留在家里，”张小梁语调温柔：“既然她不想走，那我就也留在家喽，正好我爸能在咱们工程队给我找个工作。” 　　“你愿意？就像咱们爸妈一样，一辈子都在这个破地方，二十岁能一眼看到五十岁。” 　　“你把他们说得太惨了吧，”没心没肺的张小梁竟然叹气了：“鑫鑫，就我和阮琦的成绩，去哪都是上个专科，和留在甘城也没什么区别吧？” 　　乔鑫无语，的确是这样。 　　他们不像周子青，周子青估计稳稳去清北了吧？就算不是清北也会是重点大学，他是一定要去大城市的。 　　“可是……”乔鑫还是不死心：“就算在哪都是上个大专，那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 　　“我想陪着阮琦嘛，去外面看看……可以以后去旅游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乔鑫想，张小梁是铁了心要陪着阮琦留在甘城了。 　　高一的时候张小梁还哭着找他，说阮琦骗他。可现在两个人竟然好到这个程度，真是想不到。 　　说实话乔鑫有点羡慕张小梁，他喜欢阮琦阮琦喜欢他，他们会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也许就能在一起一辈子。虽然他们学习不好，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框在甘城这破旧的小城市，但—— 　　在他们这里，“在一起”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二） 　　学校里的特长生，已经陆陆续续去集训了。 　　他们大多是去省城，个别对自己要求高的，就去北京。 　　画室的老师建议学生去北京，但费用太高，租房子，找老师上课……都是钱。乔鑫咬咬牙，没给爸妈说老师让去北京集训的事儿，他觉得自己画得一般，去了也是浪费钱。 　　而且实在太贵。 　　五月三号，星期六，乔鑫接到了宋辛的电话。 　　他和宋辛好长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实中的课业太重，宋辛说他们半个月就要大考一次。 　　电话里，宋辛的声音听着有点低沉：“我们高二年级五四青年节有个活动，你来吗？” 　　“我……”乔鑫犹豫，他想去，因为他想见周子青。他这个学期还没见过周子青。 　　可又不敢见周子青，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只无处遁形的老鼠。 　　“你来吧，我找件校服帮你混进去，反正是在大礼堂，别人也认不出你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周子青认出来怎么办。” 　　“周子青，”宋辛轻轻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乔鑫换上连瑞送来的实中校服，跟着下午去上课的学生混进了实中。 　　一走进学校就看见了宋辛，宋辛迎上来：“走吧，直接去礼堂。” 　　实中的校园里种满了树，葱葱郁郁，落下一地阴影，风吹过来，带着一阵青草味儿。 　　乔鑫跟着宋辛在礼堂里找了个很偏的位置，坐下。 　　“今天周子青会做演讲，然后有一些诗歌朗诵什么的节目，”宋辛顿了顿，说：“我给你说个事儿——你还喜欢周子青吗？” 　　乔鑫点点头。 　　宋辛轻声叹了口气，继续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乔鑫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还，还行吧。” 　　“乔鑫，”宋辛抿着嘴唇，直直看向乔鑫的眼睛：“周子青要走了。” 　　“……什么意思？” 　　“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老师说的，然后我去问了他，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其实是北京户口，高三要去北京读。” 　　“北京户口？”乔鑫愣愣的，有点回不过味儿来：“他不是南京人吗？” 　　“他爸不是当官的么，搞个北京户口还不容易，你知道的吧，去北京高考比我们占便宜占多了。” 　　“……那他怎么不直接去北京上高中？” 　　“不知道，”宋辛耸了下肩：“可能是因为这边教得难，他在这边学，去北京考，是最优组合。” 　　乔鑫坐在座位上，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前几天还想着周子青以后肯定会考到北京，却没曾想到，周子青本来就是要去北京的。 　　从南京到北京，甘城只是个中点站。 　　“你没事吧，乔鑫？”宋辛皱着眉问。 　　“没事，这——这也没什么啊，”乔鑫冲她笑了一下：“周子青那么厉害，去北京高考不是更好吗？” 　　“对，”宋辛安慰似的，点了点头：“以后你也考到北京不就行了。” 　　宋辛话音刚落，只听台上主持人说：“下面请高二学生代表周子青同学为本次活动发言。” 　　乔鑫呼吸一滞。 　　他已经四个多月没见过周子青了。 　　主持人走下台，灯光亮了一些。 　　周子青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他穿着实中校服，身形还是那么笔挺。 　　乔鑫一阵恍惚，想起初三的时候，有一次的国旗下讲话，是周子青。 　　当时也是这样，周子青站在台上，而他在台下，偷偷地看。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总觉得自己还没看周子青几眼，还没说过几句话。 　　周子青开口了，他的声音低低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也是，有什么好情感波动的，他马上就要走了。 　　他从来不属于这儿。 　　 　　乔鑫甚至不知道周子青念了多久稿子，他觉得很久，久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回声，在他心里悠悠地重复。 　　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年级主任又在作总结致辞了。 　　“谢谢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在百忙之中出席本次活动，当然也要谢谢我们的同学们，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展示了实中学生的风采……那么，让我们以一首歌曲，结束今天的活动。” 　　现场的学生似乎没料到会以一首歌结束活动，纷纷从带着的课本习题上抬起头。 　　一个挺着脾酒，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上台。 　　“诶，”宋辛碰了下乔鑫：“这是我们学校一个特别有名的物理老师。” 　　“我为大家带来一首老歌，”物理老师声音醇厚：“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音乐四起，礼堂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只留一束追光，打在老师身上。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 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黑暗中，乔鑫伴随着歌声，轻轻闭上了眼。 第30章 　　（一） 2016年，六月。 　　乔鑫是被活生生吓醒的。 　　又梦见高考，还有十分钟开考了，他急匆匆地冲到教室门口，掏出准考证——可刚刚还见过的准考证，忽然变成了一张粉色的请帖。乔鑫在教室门口急得团团转，眼泪都要出来了。 　　然后他就醒了。 　　就跟电影里一样，是猛地一睁眼，然后长长出了口气。 　　今年都26了，乔鑫揉揉眉心，在心里笑话自己，也不知道这高考的梦要做多少年。 　　看了眼手机，六点四十五。 　　乔鑫从床上爬起来，没叠被子，轻手轻脚地漱口洗脸，然后到厨房。 　　早饭是昨天买好的面包，乔鑫把面包放进锅里热着，摁了饮水机的“烧水”按钮。 　　十分钟后，水开了，乔鑫兑了两碗芝麻糊，放在桌上凉着。 　　“妈，起床了，”乔鑫走进老妈的卧室，轻轻叫她：“妈。” 　　老妈慢慢睁开眼，眯眯瞪瞪的：“鑫鑫，几点了？” 　　“七点过了，你今天不是要和刘阿姨去赶早市吗？” 　　“哎——”老妈坐起来：“是啊。” 　　乔鑫把又热又软的面包从锅里端出来，放上桌。 　　“鑫鑫，那个小曾，最近又联系过你没有啊？” 　　“联系过，”乔鑫嘴里嚼着面包，含糊地说：“前两天约我去喝下午茶来着。” 　　“下午茶？下午出去喝茶？你们年轻人的东西妈不懂，”老妈笑了：“那你去了没？” 　　“我哪有空大下午的陪她出去喝茶啊，我得在画室守着，”乔鑫把盛着面包的盘子朝老妈跟前推了推：“妈你多吃点。” 　　老妈接着问：“那你回头再找个时间约人家没有？” 　　“约了约了，”乔鑫有点无奈：“叫她这周末看电影来着，她说到时候有时间就去。” 　　“哎，好，”老妈慢慢地往嘴里喂了口芝麻糊：“挺好的姑娘，你得上点心，老大不小了。” 　　乔鑫干脆地点头：“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二） 　　 　　吃完饭，乔鑫把下午要用的衣服装进背包，出了门。 　　在公交车上手机震了，乔鑫接起来，是殷丘：“喂，蚯蚓。” 　　“哥哥哥救急！你今天替我值个班吧！这周五你休息，行不行？” 　　“不行 ，”乔鑫早饭吃撑了有点晕车：“我今天下午有婚礼。” 　　“啥？那咋办啊！”殷丘语气焦急：“我操，我丈母娘又犯病了，我媳妇昨天回去的，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这次挺严重的，让我快回去。” 　　不待乔鑫开口，接着噼里啪啦地说：“经理前天刚给我说，再请假就别干了，他妈的，这可怎么办？！” 　　乔鑫皱眉，迟疑了两秒，说：“那这样吧， 我问问婚礼那边能不能换个人。” 　　“好好好！哥！就靠你了！” 　　乔鑫叹了口气，给刘一诚发了条微信：“诚哥，醒了没？急事。” 　　刘一诚现在是一家小型婚庆公司的老板，乔鑫刚回甘城的时候在及春碰见了他。那天刘一诚公司的一位婚礼司仪被人打破相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人，刘一诚就让乔鑫硬着头皮去了。 　　结果表现不错，乔鑫就时不时在刘一诚这儿兼职个司仪，赚点外块。 　　公交车行驶到下一站的时候，刘一诚回了微信：“说。” 　　乔鑫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今天刘一诚醒得早——他没直接打电话过去，怕吵着刘一诚睡觉，毕竟是他老板。 　　乔鑫打电话过去：“诚哥，我同事家里有急事，求我帮忙顶个班，晚上的婚礼，你看能不能换个人去？” 　　“又是哪个同事啊？不是，你同事怎么三天两头找你顶班？”刘一诚语气不快，不知是不是因为起床气。 　　“真的是家里有急事，他丈母娘病了，”乔鑫放软了声音：“诚哥，这样行不行，你看公司有没有人能去晚上的婚礼，没有人的话就还是我去，有人的话就让别人去，行不行？” 　　刘一诚嘟囔了一句什么，公交车上太闹乔鑫没听清，下一句倒是听清了：“行吧，你下午不用过来了，小艾今天有空。” 　　“那太好了，”乔鑫松了口气：“回头我请你和小艾吃饭啊，诚哥。” 　　“我说你在那个破画室待着干什么啊，”刘一诚说：“一个月挣那么点钱，吃顿饭就剩不了多少了，你来我这干全职，自己勤快点，工资能比现在翻一番。” 　　乔鑫不想和他多说这些有的没的，于是回以一贯的说辞：“哎，主要是画室现在走不开人……等过段时间……” 　　“哼，”刘一诚笑了一声：“小乔啊，你在画室一个月赚两千，累死累活的，还不如包给我呢，我也给你一个月两千，要求不高，随叫随操。” 　　乔鑫假惺惺笑着地把话岔过去：“诚哥我不打扰你和小艾了啊，公交车上太闹，我先挂了……” 　　刘一诚“嘿”了一声：“挺机灵，挂了吧。” 　　乔鑫早听公司里的其他人说过，小艾和刘一诚有一腿，刚刚刘一诚一说“小艾今天有空”他就想到这回事了——这大早上的刘一诚怎么知道小艾今天有空？ 　　昨晚就待在一起了吧。 　　乔鑫暗骂刘一诚太他妈不要脸了，当着小艾的面对他说那种话，靠，也不知道小艾嘴巴严不严。 　　算了，反正——到了这个年纪，乔鑫知道自己gay得挺明显的。 　　虽然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就是有人能看出来，画室的一个小男孩儿私下里问他老师你有男朋友没，被他一巴掌拍在脑袋上赶走了；婚庆公司的音响师，一个二十出头的妹子，说，乔鑫你是gay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乔鑫挺委屈，他穿衣服不讲究，只是图个干净，发型就是简单的寸头，再加上现在年纪大了满脸沧桑——怎么就gay了？ 　　还好老妈看不出来，觉着自己儿子是个大好青年，应该配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不过现在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哪能看上我这种穷光蛋…… 　　也还好她们看不上…… 　　乱七八糟地想着，就到站了。乔鑫下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来。夏天的早晨空气还是挺清新的。乔鑫站在车站给殷丘回了电话，告诉他不用来了，他能和他换班。 　　过天桥，走五分钟，就到了贝艺画室。 　　攥着钥匙开门的时候手机“叮”了一声，是微信。钥匙还插在锁孔里，乔鑫掏出手机，是很久没联系过的宋辛。 　　“乔鑫，我听说周子青要结婚了。” 　　乔鑫面无表情地回复：“嗯，我知道。” 第31章 　　（一） 　　乔鑫走进画室，还没坐下，宋辛的电话就来了。 　　“宋辛？” 　　“诶，”宋辛笑了：“我听听你哭了没。” 　　乔鑫笑骂：”哭个屁，这都……过了多久了。” 　　“对哦，”宋辛拖长声音：“这都过了多久了。” 　　乔鑫：“……你有话快说，一会儿学生该来了。” 　　“你听谁说的周子青要结婚了？” 　　“张小梁，他最近工作上和周子青在的公司有来往，也是巧了。” 　　“我听说啊，”宋辛压低声音：“周子青的未婚妻家超有钱，做生意的，你说说，这不是官商勾结吗？” 　　乔鑫笑：“还挺合适。” 　　“那女的是甘城人，不过家里早就不在甘城住了，他们是先来甘城简单办一场，请请同学老师还有女方家的亲戚，然后再出国办——好像要去美国呢，”宋辛话锋一转：“你说会不会是奉子成婚啊，顺便去美国生孩子，小孩生下来就是美国人。” 　　听到“孩子”俩字，乔鑫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出满腔鲜血。 　　“……有可能吧，不过你都听谁说的这些啊？” 　　“同学喽，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周子青混得那么好，他会这么早结婚？结果今天一大早请帖就寄来了，我去。” 　　“请帖？”乔鑫忽然想起梦里那张粉色请帖，顿了两秒，问：“请你去参加他在国外的婚礼？” 　　“甘城啦，国外什么国外，他有空请我还没空去呢。”宋辛现在是宋老师，从川大毕业后，在重庆的一所重点高中教书。 　　“嗯，”乔鑫嗓子发紧：“什么时候？” 　　“七月二号。” 　　乔鑫拿来办公桌上的日历，今天周二，六月十八号。 　　“那不是很快就到了么——你来不来？” 　　“应该能来，”宋辛说：“我主要是来看看你。” 　　“摸着良心说主要来看我？” 　　电话那头宋辛不说话了。 　　乔鑫心想，明明是想来看连瑞吧——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笔烂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清。 　　“反正我下个月来甘城，洗干净等着。” 　　“好好好，”乔鑫连声应着：“等你来啊。” 　　 挂了电话，乔鑫坐在办公桌前，一时间有点缓不过神。 　　周子青真的要结婚了？来真的啊？ 　　哦对，我们都二十六七了。 　　乔鑫对宋辛撒了个谎，他其实是从微博上知道周子青要结婚的。 　　当年微博这东西刚刚出现，他就关注了周子青的微博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周子青离得越来越远，唯一没变的就是周子青仍然用着那个粉丝寥寥的微博号，而他仍然是粉丝之一。 　　周子青像是把那个微博号当成了自言自语的树洞，时不时发点动态，比如拿了国奖啊，考下来了翻译证啊，去澳大利亚冲浪了啊……乔鑫也就跟着看。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上个月发的：“准备求婚了。” 　　配图一对素圈戒指，乔鑫百度了一下，牌子叫梵克雅宝，贵得一逼。 　　当时他是懵的，感觉自己像在微博上养了个孩子——现在不是流行云养猫么，乔鑫是云养周子青，看着他上高中，去北京高考，考上北大，然后出国去宾大读研，再回国工作——下一步就结婚。 　　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但乔鑫心头一梗，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怎么就要结婚了呢？和谁啊？之前没见他在微博上提过啊？太突然了吧？ 　　直到今天，宋辛说收到请帖了，七月二号办婚礼，乔鑫才不得不承认并面对这个事实—— 　　周子青，真的要结婚了。 　　 　　（二） 　　周五晚上乔鑫请刘一诚和小艾吃火锅。 　　刘一诚开车过来的，却让小艾去停车，趁他不在的时候，捏了一把乔鑫的腰：“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啊？” 　　乔鑫尽量自然地躲开他的手：“我同事还没回来，经理又出差，这几天都是我在管那帮孩子。” 　　“你就是不听劝，”刘一诚笑：“哦对，前两天我在及春碰见王宁了，他还跟我问你呢。” 　　乔鑫压着嗓子：“诚哥，你别把我的事儿跟他说，不想和他掺和。” 　　“哎一提他你就着急，”刘一诚好奇：“他到底怎么你了？不就是老早以前约过一炮么？可我和你也约过啊？” 　　王宁，就是白衬衫。 　　乔鑫后来才知道他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玩得开，当年被家人发现性向赶出家门后，更是玩得风生水起，在甘城gay圈无人不知。一直到现在，也是大名鼎鼎——听说现在是不分场合不问人数地打炮，完全是人形泰迪。 　　想起这人乔鑫就是一阵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揍个半死：为什么傻逼兮兮地和他约炮？ 　　如果没有那次约炮，他们就不会认识，也就不会有那年大年初一的那件事。 　　“咱们走吧？” 　　小艾停好车过来了，及时打断了乔鑫的思绪和刘一诚的疑问。 　　三人走进火锅店，找个张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 　　乔鑫把菜单递给刘一诚：“诚哥，小艾，今天我请客，你们点。” 　　“谢了啊，乔哥。”小艾弯着眼睛笑了笑。小艾今年刚二十一，个子小小的，娃娃脸，留着个有点俏皮的蘑菇头，乔鑫看见他就想起画室里那帮孩子。 　　乔鑫暗骂刘一诚是个败类，不要脸，又想这个小艾也太傻了，怎么就和刘一诚凑到一起了。 　　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和刘一诚小艾边吃边聊，相当和谐。 　　酒足饭饱，刘一诚要去酒吧接着玩，乔鑫连忙拒绝了：“我得回家看看我妈，中午她就给我打电话说膝盖疼，可能风湿又犯了。” 　　“小乔就是太斯文，唉，”刘一诚揽住小艾肩膀：“小艾，咱们去。” 　　小艾乖巧地点点头：“乔哥，回头见啊。” 　　“嗯，回头见。” 　　乔鑫独自往家走。 　　其实老妈膝盖不疼，只是他今晚喝得有点多，实在续不了下一摊。 　　为什么喝得有点多呢，因为心里不痛快。 　　奔三的人了，早没了十几二十岁时的那个矫情劲儿——乔鑫明白得很，自己为什么心里不痛快。 　　周子青要结婚了。 　　是的，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周子青也和他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但—— 　　他毕竟暗恋了他这么多年。 　　往后怎么办呢？周子青结婚了，还要不要继续喜欢他？继续喜欢吧，显得太傻逼了；可不再喜欢他吧，又觉得没法想象，他喜欢了他太久，这种感情包含了渴望，仰视，思念，悲伤……种种复杂的情绪，拧成一股结实无比的绳子，在他身上缠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来了，像是成了身体的某一个器官，某一种本能。 　　妈的，真烦啊。说得好像喜不喜欢能受自己控制一样。 　　乔鑫甩甩头，觉得胃里发涨，又有点尿急。 　　还好前面就是家属院。 　　乔鑫晕晕乎乎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家楼下，刚进楼道，没等他抬腿上楼，就“嘭”地一声，被撞倒在地上。 　　“你你你——”只见一个宽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 　　“操你大爷的乔鑫，是你哥我！”黑影吼道。 　　他这一吼，楼道的声控灯亮了。 　　乔鑫愣了两秒：“张小梁？你他妈——怎么胖成猪头了？” 第32章 　　（一） 　　在乔鑫家，张小梁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仰头喝完，豪爽地抹了把嘴。 　　“小梁，吃饱了没？”老妈笑眯眯的问：“家里还有面包，红豆馅儿的软和着呢，再来点？” 　　“别别别，”张小梁连忙摆手：“阿姨，我减肥呢。” 　　“你是该减肥了，”乔鑫上下打量他：“你怎么胖这么多？”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老妈在乔鑫头顶拍了一下。 　　张小梁笑了笑，没说话。 　　张小梁是真的胖了，上大学那会儿他还是个体格匀称的小帅哥，一米八二的个子，身上都是常年打篮球练出来的肌肉。现在呢，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就是个白花花的球体。 　　乔鑫洗了把脸，又和张小梁下楼，走到小区里一处僻静石墩上坐着。 　　“你怎么回来了？”乔鑫问。 　　张小梁打了个嗝：“趁着这段时间有空，我和心笑请假，打算把婚结了。” 　　乔鑫愣了愣：“怎么都赶到这会儿结婚。” 　　“啊？还有谁？” 　　“……周子青。”高考完那天晚上，乔鑫把自己的性向和周子青这个人告诉了张小梁。 　　张小梁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乔鑫听见他叹了口气。 　　“诶不至于，”乔鑫语气轻松：“我也不是没别的人。” 　　张小梁侧头看了乔鑫一眼：“我跟你说，你……那啥，注意安全。” 　　“放心吧，”乔鑫像高中时一样握拳打了下张小梁的肩膀：“真软啊……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能怎么回事儿，吃得多呗。”张小梁笑笑。 　　乔鑫没话接了，一时间有点尴尬。 　　张小梁掏出烟盒，取出支烟：“你要不？” 　　“不了，我妈闻着了骂我。” 　　张小梁点头，自顾自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 　　灰白的烟雾从张小梁嘴里喷出来，他低声问：“你最近见过阮琦吗？” 　　“……” 　　乔鑫暗自抿了下嘴：“没，怎么？你不是要结婚了？” 　　“我就随口一问，没怎么。” 　　一阵软软的夜风吹过来，乔鑫闭上眼，慢慢地说：“前年……冬天，见了她一次，头发剪短了，人没怎么变，她说打算和男朋友去广州投奔朋友做生意来着。” 　　“……她男朋友还是肖凯？” 　　“不知道……可能不是吧。” 　　张小梁不说话了，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乔鑫知道阮琦是张小梁的一道阴影，直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阮琦突然和张小梁提分手。 　　那会儿的张小梁简直要疯了，他一遍遍追着阮琦问，琦琦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别不理我啊咱有话好好说。 　　到最后，耐心消磨光，还有半个月高考，张小梁紧紧扣着阮琦的肩膀，眼眶通红：“阮琦你玩我呢？不是都说好了吗？咱俩一起上甘城学院……” 　　阮琦使劲儿挣扎，却挣不脱张小梁牢笼般的双手，她干脆就不挣扎了，面无表情地，直直看着张小梁的眼睛：“张小梁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她眼都不眨地说：“肖凯回来找我了。” 　　张小梁怔了几秒，猛地推开阮琦：“你要不要脸啊！” 　　“我不要脸，那又怎么样？”阮琦残酷地笑了一下：“我爱肖凯……一直都爱他，和喜欢你是不一样的。” 　　她骄傲地扬着脸，一双眼睛里闪着冰冷的火苗。 　　张小梁落荒而逃。 　　然后就是高考，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让张小梁走了个狗屎运——他竟然考上了一所三本。 　　在昆明。 　　大一那年，张小梁家在新开发的小区买了房子，从家属院搬走。 　　那时老妈还偶尔念叨：“张小梁怎么放假了也不来找你玩啊？” 　　乔鑫为张小梁找了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心里知道，阮琦让张小梁伤透了心丢尽了脸，他大概不想见高中同学了。 　　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就这样到了现在。 　　张小梁连着抽了四支烟，把烟头踩灭，站起来：“行，那我回去了乔鑫。” 　　乔鑫也站起来，拍拍张小梁的肩膀：“嗯，你婚礼的事儿，需要帮忙就吭声。” 　　（二） 　　日子照常过，带学生画画，骂学生，和张小梁吃了两顿饭。 　　转眼半个月过去，六月二十八号那天，周子青发了条微博：“已经离开很多年了，没想到还会回来。” 　　配图是一张高铁票，北京到甘城。 　　乔鑫盯着那条微博，久久说不出话。 　　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七月二号就结婚六月二十八才回来？我要是突然联系他说我要去随礼，他能让我参加他婚礼不？要不让宋辛带我去？装宋辛男朋友？ 　　晚上在家收拾屋子，整理到书桌时，不怎么就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只铁盒子。 　　这铁盒子是有一年过年工程队发的糖盒，糖吃完了，盒子挺大，就留了下来。 　　喜庆的大红色油漆已经斑驳了，乔鑫打开盒子。 　　一支笔，一张卷子，一个笔记本，几张又黄又脆的草稿纸。 　　笔和笔记本是那年住院周子青送他的，草稿纸是当时周子青讲题时写写画画的，卷子是宋辛偷来给他的。 　　乔鑫细细看卷子上的字迹，已经不像当时那么苍劲有力了，放了太久的缘故，看着灰扑扑的。 　　看了一会儿，乔鑫把盖子扣上，铁盒子放回抽屉深处。 　　不知道下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天，六月三十号，乔鑫接到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宋辛打来的：“鑫鑫，我明天上午十点十分到哦，去机场接我。” 　　第二个是小艾打来的：“乔哥，我把诚哥惹生气了，七月二号有场婚礼他不让我上了……你替我去主持一下吧？” 第33章 　　（一） 　　乔鑫心里咯噔一下，确认似的问：“七月二号？” 　　“嗯，乔哥那天是周日，你有空吗？” 　　乔鑫想周子青结婚肯定不会找我们这种小婚庆公司…… 　　“在甘城大酒店，”小艾补充道：“这次本来是大成公司接的，结果他们老总不是前几天被抓了吗，就送到咱们这儿了。” 　　乔鑫：“……” 　　不，不，现在大家都挑良辰吉日扎堆结婚，不一定是周子青…… 　　“乔哥，我把顾客的资料发给你先看看？” 　　“啊，行。” 　　乔鑫打开电脑，登陆QQ，很快接到了小艾传过来的压缩包。 　　解压到文件夹，乔鑫点开那个文件夹的时候，手指是抖的。 　　双击“新郎新娘介绍”的Word文档，跳进眼里的第一行字，是—— 　　新郎：刘煜 　　乔鑫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猛地靠在了椅子上。 　　还好，还好。 　　 　　中午在画室趴着睡了半个小时，又被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吵醒。 　　乔鑫洗了把脸，走过去挨个看他们的画，走着走着脚步一顿： 　　“黄欣然你这画的什么？！” 　　叫黄欣然的女生脖子一缩：“边缘艺术。” 　　她面前的画纸上，两个男人互捧着脸，赤裸上身——再往下画估计就是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乔鑫又叹了口气，抬头环视一圈：“葛昊人呢？” 　　画漫画的黄欣然一脸坏笑：“他刚溜。” 　　太阳穴隐隐作痛：“去哪了？” 　　一个瘦高如麦秆的男生接话：“他说有小帅哥叫他去唱K。” 　　“你们怎么不拉住他？他的画画完了？” 　　“没有呀，”黄欣然支着下巴：“我们哪能拉得住他啊老师！你是没看见，跟急着投胎一样！不就是个小帅哥吗！” 　　其他学生一片哄笑。 　　乔鑫彻底无语，朝他们挥挥手：“你们继续画——黄欣然你别画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天天被这帮孩子气得冒烟——尤其是葛昊！ 　　乔鑫坐在办公室，愤愤地想。 　　葛昊就是问他有没有男朋友的那个男生。这小兔崽子三天两头不好好上学，于是他妈就送他来学画画，想着给他找点事做，结果这崽子到了画室更是猖狂，乔鑫不止一次见到葛昊搂着其他男生吃豆腐。 　　关键是直男们毫无察觉——乔鑫也没法说。 　　今天更过分，竟然跑出去了！画都没画完！ 　　乔鑫觉得十分有必要给葛昊老妈打个电话了，但问题又来了，这要这么说？ 　　总不能说，你儿子跑出去私会小帅哥了？ 　　肯定不行。 　　乔鑫摊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真是条咸鱼。 　　 　　（二） 　　七月一号，是个热辣辣的晴天，天空中一丝云都没有。 　　乔鑫在甘城机场等到下午一点半，总算等到了拖着箱子的宋辛。 　　他和宋辛已经两年没见了。 　　“宋老师，”乔鑫笑着接过她的拉杆箱：“我以为你变得贤良淑德了呢。” 　　“我现在不贤良淑德？”宋辛戴着副细金丝框眼镜，依旧是短发：“多斯文呀。”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烟盒，动作麻利地点了支烟。 　　“得了吧，”乔鑫笑：“都当人民教师还抽烟么？” 　　“当国家主席了也抽，”宋辛打了个哈欠：“登机之后又过了好久才起飞，憋死我了。” 　　两人上了出租车，宋辛问：“你还没买车？” 　　“哪有钱啊。” 　　“诶，”宋辛的胳膊搭在乔鑫肩膀上：“真的，你来重庆吧，咱俩一起开个培训班什么的，挣钱着呢。” 　　“有多挣钱？” 　　“做好了一个月几十万都是小事。” 　　“那是不是很累啊？” 　　“干什么不累呀，想挣钱都累……” 　　两人乱七八糟地扯着，却谁都没有提起明天周子青的婚礼。 　　到了提前订好的酒店，下车，宋辛才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明天，你想不想去？” 　　乔鑫笑着摇头：“明天我有事，你去吧，再说周子青不认识我。” 　　“你就说是我男朋友呗。” 　　“不了，”乔鑫开玩笑：“都这个岁数了还说是你男朋友，连瑞知道了揍死我。” 　　宋辛翻了个白眼：“不提他。” 　　“好好好，”乔鑫把拉杆箱推给宋辛：“你今天累了一天，赶快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累呢——等这两天过了咱们好好聚一下。” 　　宋辛点头，拉着箱子慢悠悠地去前台登记入住了。 　　 　　乔鑫回到家，把明天婚礼要用的衣服准备好，又和负责做PPT的小姑娘核实了一遍——PPT是用来展示新郎新娘情路历程的。这对新人挺好，没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乔鑫事情少了很多，心里估计只需要主持个半小时就行了，反正后面主要是新郎新娘轮桌敬酒。 　　 　　乔鑫心想，真得谢谢你们今天结婚，好人白头到老。 　　 　　（三） 　　七月二号早晨七点，乔鑫准时从床上爬起来。换好主持要穿的黑色西装，乔鑫打了辆车往甘城大酒店去。 　　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现场，有两个家属在一边看着。 　　乔鑫到了工作间，给自己涂了点显白的BB霜，打了发胶，正了正领结。 　　然后他把打印好的PPT拿出来，默默对着PPT练习一会儿要说的主持词。 　　“我们的新郎刘煜和新娘郭如兰，在中学相识，在大学时相恋，两人坚持过了四年的异地恋，终于能走到今天，下面，让我们看看他们一路走来……” 　　外面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应该是在调试音响了。乔鑫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八点半，婚礼十点半开始——估计这会儿新郎正在接新娘的路上。 　　门外越来越嘈杂，乔鑫已经把词背得滚瓜烂熟，干脆起身在工作室里走了几圈，还是觉得闷得慌。 　　乔鑫推门出去，走到酒店门口，点了支烟。 　　今天依旧是晴天，天空蓝得纯粹——甘城很少有这样的蓝天。 　　温度似乎没昨天高，时不时一阵凉凉的小风吹过来，拂在脸上很舒服。 　　是个好日子，乔鑫想。 　　周子青这时候在干什么？接新娘了吗？ 　　还是被伴娘门堵在门外刁难呢？ 　　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男人走出来，也点燃了一支烟，乔鑫和他对视一眼，冲他笑了笑。 　　“兄弟你是司仪？” 　　“嗯。”乔鑫点头。 　　“今天这场婚礼好办吧，”男人说：“我听说新郎新娘都不用放鞭炮，嗨，真个性，不过这样事儿少，挺好的。” 　　“是，是挺好。”乔鑫倒没想到这对新人连放鞭炮都省了。 　　这时一辆面包车在不远处停下，两个男人抬着一篓粉色鲜花往这边走。 　　乔鑫好奇：“这儿是他们订的花？订这么大一篓干什么？” 　　“人家说了，不要在酒店门口立充气的彩虹桥，订了这么一篓花放正门口，一进门就能看见。” 　　“噢，这样。” 　　花店的人抬着花进去了，和乔鑫擦肩而过。乔鑫心想真漂亮啊，一大簇娇艳欲滴的红粉玫瑰，足足有一人高，放在立着的花篮里，香气扑鼻。 　　烟抽完了，乔鑫一回头，就看见那一簇玫瑰被摆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刚刚搬花的男人正小心翼翼整理着花朵，另一个男人拿着瓶香水往上喷。 　　“真漂亮，”乔鑫问给花喷香水的男人：“这一个花篮得不少钱吧？” 　　“三千多呢，从云南空运过来的玫瑰。”男人放下香水瓶，从身上背着的双肩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 　　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白色泡沫纸包着的扁平东西，把泡沫纸拆开了，露出一块儿雕龙画凤的长方形木牌。 　　男人把木牌放在了花篮正中央，朵朵鲜红嫩粉的玫瑰簇拥着古色古香的木牌，乔鑫凑近了看那木牌—— 　　新郎 周子青 　　新娘 孟昭昭 　　喜结连理 　　 　　乔鑫眼前一黑。 第34章 　　（一） 　　乔鑫冲向台上的灯光师，一把抓住他：“今天结婚的客户叫什么？” 　　“啊？”大叔一脸懵：“我不清楚啊……女的姓孟吧好像？交钱的时候好像是女方姑姑来的？我听财务叫她孟姐孟姐的……” 　　顾不上礼貌，乔鑫松开手跑出酒店，直接拨了小艾的电话。 　　关机了。 　　怎么会？现在又不是休息时间！ 　　乔鑫又拨了发给他PPT的女生的号码，同样是关机。 　　一场婚礼涉及到大大小小许多事情，大到灯光音响，小到给来宾发放喜糖，都要婚庆公司的人来做。所以在刘一诚的团队里，分工是相当明确的，再说乔鑫也不是第一次来作司仪了，所以并没有人专门来和乔鑫确认主持词的问题。 　　可——怎么能小艾和那姑娘同时搞错？ 　　乔鑫跑回酒店大厅，目光紧紧锁在那一簇玫瑰中央的木牌上——精致的花体字写着周子青和孟昭昭。 　　酒店里开着空调，但乔鑫的白衬衫已经贴在后背上了。 　　“诚哥，我是乔鑫，”乔鑫语速极快：“今天在甘城大酒店结婚的客户是周子青和孟昭昭吧？” 　　“没错，怎么了？” 　　“……小艾和小陈发给我的客户资料有问题，”乔鑫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现在我给他们俩打电话，都是关机！” 　　刘一诚沉默几秒，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我操！” 　　他的语速也猛地加快了：“我现在在公司，直接把客户资料的文档发给你，你临时改一下，能赶得及吗？” 　　乔鑫看了眼酒店大堂挂着的表，已经九点过了，婚礼十点半开始，通常司仪要提前十五分钟上台热场。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多小时，而在这一个多小时里，他要根据周子青和孟昭昭提供的信息来改台词，再滚瓜烂熟地背住。 　　“……我尽量。” 　　“一定别出差错，乔鑫，”刘一诚语气严肃：“婚礼完了给你发奖金。” 　　乔鑫挂了电话，很快接到了刘一诚发来的PPT和文档。 　　点开“客户恋爱历程”那个文档的时候乔鑫胸口哆嗦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而迅速的浏览文档。 　　好在那文档出人意料地短，就三百多字。 　　“男方和女方是曾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女方是男方的学妹，低一届，女方说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听说男方，男方非常优秀，学习成绩优异，长相帅气，高考考上了北京大学。两人初次相识是由于工作原因，女方说男方出色的工作能力吸引了她……” 　　这样吗。 　　没错，他是很优秀，很招人喜欢。 　　（二） 　　九点五十，已有亲人朋友们陆陆续续到场。 　　乔鑫听见酒店经理接了个电话：“新人快到了是吧……好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直到这时，乔鑫才忽然回过味儿来似的，胸口被扼住了一样，觉得上不来气。 　　他手里还攥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周子青和孟昭昭的PPT。 　　他要给周子青和孟昭昭的婚礼作司仪，他要笑意盎然地把他送进婚姻的殿堂——他会问他你愿不愿意和她生死与共，然后看着他和她交换戒指，拥吻。他还要为他们送上最动听的祝福，看他和她向来宾们敬酒，也许他会被灌醉。 　　乔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手在抖——还是视野在抖？ 　　“乔哥你用不用我给你——啊！”化妆师，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乔鑫：“乔哥你怎么哭了？” 　　“哭什么哭，”乔鑫迅速抹了把脸：“我是困的，打哈欠。” 　　“噢噢噢，吓我一跳！乔哥我给你补点妆吧？马上新郎新娘来了我要给他们化妆就顾不上你啦。” 　　“嗯，行。”乔鑫坐下，闭上眼。 　　小姑娘给乔鑫瞄了瞄眉，抹了点不知什么霜在脸上，很快就弄好了。 　　乔鑫看了眼手机，十点五分。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挂上一副笑脸，拧开门走了出去。 　　十点一二分，以一辆黑色宝马为首，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酒店门口。 　　有人从车上下来了，老老少少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乔鑫凝视着酒店大门，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看见周子青了。 　　这些年乔鑫幻想过很多和周子青见面的场景，他闲着没事去实中门口转悠的时候会想，万一周子青回学校看老师呢？他大二拿着打工赚的钱逃课去北大的时候会想，万一周子青正好从这个路口路过呢？后来他在北京上班的时候也会想，万一…… 　　他设想过许许多多的场景，他想周子青应该更帅了吧，他也许会再长高一些，肩膀更宽阔脊背更笔挺，他向自己打招呼：“乔鑫，是你？” 　　但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场景下，见到周子青。 　　周子青穿着纯白色西装，黑皮鞋，还是那么英俊。比起穿着校服的周子青，他的眉眼更有了一层成熟感，带着些深邃的意味。 　　“乔鑫，是你？” 　　周子青走到他面前，挑着眉问。 　　“……啊，”乔鑫忽然把目光投向别处：“是我，我是司仪……真是够巧的。” 　　“你是司仪？”周子青笑了：“太巧了——那今天麻烦你了。” 　　“嗯，好，没问题。” 　　“好，那我先过去了。” 　　周子青说完，就直接由两个伴郎跟着，去化妆间了。 　　乔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无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松开紧握着的拳头，短短的指甲在手心印下了四个月牙形的血红印记。 　　（三） 　　十点二十，乔鑫走上台，向着已经到场的客人们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爷爷奶奶们，小朋友们，欢迎你们来到新郎周子青和新娘孟昭昭的婚礼！” 第35章 　　（一） 　　“在这样一个充满吉祥和欢笑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新郎周子青先生、新娘孟昭昭女士的结婚庆典，我是来自于钟诚婚庆主持团队的主持人 ，我叫乔鑫。”乔鑫对着场下观众微微一笑：“非常荣幸地受到二位新人的委托为他们主持并见证这一神圣而又浪漫的婚礼时刻，在此我代表两位新人以及他们双方长辈，对各位来宾的光临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说完，深深一鞠躬。 　　场下掌声四起，伴随着热烈的欢呼声。轻柔而不失节奏的钢琴声响起来，温馨的暖黄色灯光和高雅的亮白色灯光交替起伏着，投映在台上。 　　乔鑫眼睛一扫看见了宋辛，宋辛正紧紧盯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乔鑫平静地移开眼：“如果说爱情是初春的嫩芽，那么婚姻就是盛夏的草木……此时此刻，我想所有的朋友们和我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怀揣着万般激动、期待的心情 ，等待着新郎和新娘的出现 ，那么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把目光聚焦在幸福之门 ，并且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步入这神圣的婚礼殿堂！” 　　随着高扬的尾声，乔鑫手一挥，示意大家看向那扇镶满了红玫瑰的木门。 　　门缓缓打开，先是两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走出来，她们每人手里一个花篮，一路走一路倾洒着花篮里的花瓣，活泼又可爱。 　　在她们之后，孟昭昭挽着周子青的小臂，缓缓向台上走来。 　　周子青身着笔挺利落的黑西装，领口处一枚黑色小领结，沉稳硬朗又不失温和；而孟昭昭，乔鑫心想真是美如天使，他主持了这么多次婚礼，今天是第一次想起那句话——穿上婚纱的一刻是女孩子最美的一刻——即便孟昭昭马上就是周子青的妻子了。真的很美，乌黑的长发打着大卷，垂在她细瘦的腰肢上；她的婚纱是纯白抹胸鱼尾裙，绸缎面料油光水滑，外绣一层繁复的蕾丝，裸露出白皙的后背，上半身紧致，从胸口到细腰，曲线曼妙，而自腰部以下，裙摆如海潮般倾泻，长长地拖曳在地上，真如鱼尾一般。 　　就像《海的女儿》里，那只不染纤尘的美人鱼吧。 　　乔鑫凝视着他们，发自肺腑地笑着说：“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宾客们的欢呼声鼓掌声一潮高过一潮，周子青微微勾着嘴角，孟昭昭大方又热情地向台下的人们挥手。 　　很快进入到互动环节，乔鑫的脸侧向LED屏。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甘城实验中学的大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的新郎和新娘相识于北京，但他们的缘分，从中学时就开始了……” 　　宾客们很给面子地发出一声疑惑的“啊？” 　　乔鑫看见孟昭昭笑了，他也微微一笑：“我们的新郎周子青和新娘孟昭昭，都曾就读于实验中学，当时的他们虽然还不认识，但孟小姐是周先生的学妹——孟小姐，你是不是当时就暗恋周先生啊？” 　　“当时太多女生暗恋他啦，我排不上号，”孟昭昭大方地接过话，笑意盈盈：“那会儿我听说过他，都说他是校草嘛，但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哦。” 　　台下笑声四起，乔鑫也笑：“但是现在你们结婚了，大家说，这是不是缘分？” 　　“说老实话啊，周先生和孟小姐是我见过最登对的新人了，真是郎才女貌，我们的新郎周先生，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在实验中学就读高中时，他获得了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大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清华北大降60分录取啊！在高考中，周先生顺利地考上了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进入北大后，周先生又获得了国家奖学金等等很多荣誉，并在从北大毕业后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深造，通过了CFA、SIFM考试……” 　　“我们的孟小姐，也是非常优秀的学霸，本科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然后她进入英国华威大学读研深造，现在就职于北京的一所高级律师事务所……” 　　多么漂亮的履历，多么让人望尘莫及，乔鑫想。 “……周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愿意成为孟昭昭小姐一生面对、朝夕相处的丈夫，疼她、爱她、呵护她、支持她、保护她，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足，艰难还是顺遂，都对她不离不弃，和她生死与共？”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交换戒指了？怎么这么快周子青就成了别人的丈夫了？ 　　“我愿意，”周子青开口，声音温柔又坚定：“我愿意。” 　　台下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凝神屏息见证着这神圣的一刻，乔鑫却觉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响。 　　他垂下眼，继续说道：“孟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愿意成为周子青先生一生面对、朝夕相处的妻子，爱他、信他、包容他、支持他、陪伴他，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足，艰难还是顺遂，都对他不离不弃，和他生死与共？ 　　孟昭昭眨眨眼，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愿意。” 　　 　　（二） 　　周子青和孟昭昭去一桌桌敬酒，这时就没乔鑫什么事情了，最后他再上台说个婚礼圆满举行感谢大家见证就可以。 　　乔鑫从台后绕到休息室，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他觉得自己像被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外面一片喧闹嬉笑，乔鑫静静站在休息室里，像一尊雕像。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刘一诚打来电话：“怎么样？没出差错吧？” 　　“……没，”乔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累：“诚哥，先不说了，我休息会儿。” 　　“好，这次事情已经查清了，小艾使绊子……回来给你发红包。” 　　乔鑫挂了电话，休息室的门却又被推开了。 　　是宋辛。 　　“你还好吧？”宋辛紧紧皱着眉：“这是怎么回事？” 　　“我偶尔在外面兼职司仪，”乔鑫平静地说：“这次没想到赶上周子青结婚了。” 　　“乔鑫，你……” 　　“我真没事，”乔鑫冲她笑了一下：“你去吧，周子青不是还得给你们这些同学敬酒么？” 　　宋辛迟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一会儿散场的时候等着我，我和你一起走。” 　　“好。”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很长时间，总之乔鑫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又醒过来。 　　“小乔，快结束了。”摄影大哥叫醒他。 　　“哎，好。” 　　乔鑫理了理头发，推门走出去。来客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着天，显然是酒足饭饱了；没见周子青和孟昭昭，大概是去换衣服了。 　　乔鑫走上台，迎着众人的目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天，一对新人在大家的见证下，走进了神圣的婚礼殿堂，我代表大家祝福他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掌声再次响起，乔鑫鞠躬：“恭喜周先生和孟小姐的婚礼，圆满结束！感谢大家的见证和陪伴！” 　　乔鑫走下台时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快要跪下去，不知是不是饿的。他回到休息室，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脑仁隐隐地抽痛。 　　“乔鑫……”宋辛推开门。 　　“你吃完——” 　　乔鑫一愣，话说到一般失了声。 　　周子青跟在宋辛身后，和她一起走进来。 　　周子青的西服外套敞开了，露出洁白的衬衫，他眼眶有点发红，看样子是喝了不少。 　　“乔鑫，”周子青的声音也有些嘶哑：“谢谢你的主持，很好。” 　　“……这，”乔鑫笑得难堪：“应该的，应该的。” 　　“不，你主持得真的很好，”周子青慢慢地、清晰地说：“拿过国奖这件事，连我自己都忘了。” 　　乔鑫如遭雷劈。 第36章 　　（一） 　　乔鑫竭力压下瞬间疯狂的心跳，平静地说：“我是在你们给公司的客户信息里看见的。” 　　“客户信息？”周子青越过宋辛上前一步，和乔鑫脸对脸站得极近：“那个是我自己写的，我记得，写得很简洁。” 　　乔鑫想往后退，却已经被桌子顶到了腰。 　　“我……”他觉得自己上牙碰下牙，在发抖。 　　“周子青，”身后的宋辛忽然开口：“你知道的，别明知故问了。” 　　乔鑫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宋辛的话。 　　他知道的。 　　他知道吗？ 　　…… 　　半晌，周子青轻轻叹了口气：“对，我知道，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他转过身，背对着乔鑫：“我结婚了，就这样吧。” 　　说完，周子青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依旧是背对着乔鑫，说：“微博上那个QX是你吧，既然这样，就把我取消关注吧。” 　　他拉开门，出去了。 　　乔鑫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一字一句地问宋辛：“我这算是被拒绝了吧？” 　　宋辛走过来抱住乔鑫的肩膀：“他已经结婚了，乔鑫。” 　　“啊，是。” 　　“你……” 　　“上高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也就是说——其实那时候我就被拒绝了？” 　　“……” 　　宋辛松开怀抱，低垂着头：“他要去北京读高三的时候，来和我说他要走了，我们闲聊了几句，最后他突然问我，乔鑫不是你男朋友吧。” 　　“我当时就想，”宋辛顿了顿，轻声说：“他那么聪明，是不是知道了，但是他……装作不知道。” 　　乔鑫觉得脑袋像要裂了一样：“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那也许我就不会喜欢这么多年了。 　　“我当时不敢完全确定……”宋辛声音带上了些哽咽：“而且，我总觉得，万一他会喜欢你呢？” 　　乔鑫抽了两张纸巾塞给宋辛：“你别哭，我没有怪你，我就是……一下子消化不了，”乔鑫轻轻拍着宋辛的肩：“妆都要花了，宋辛，别哭啊，我们走吧。” 　　宋辛小声抽泣着，肩膀轻轻地颤抖。 　　 　　乔鑫和宋辛离开酒店的时候，客人们已经走光了，摄像大哥叫住乔鑫：“小乔，一会儿客户发红包呢！” 　　乔鑫冲他笑笑：“哥，我家里有点事儿急着回去，先走了。” 　　他已经不敢再和周子青见面了。 　　乔鑫坐在出租车上，想起那年大年初一，他在周子青家的小区撞上白衬衫……当时也是仓促地跑了。 　　这次又是——不过是被揭开另一个秘密罢了。 　　好像他和周子青之间总是这样，他的秘密一次次被暴露在周子青面前，然后他仓皇地逃跑，像过街的老鼠，连和周子青见面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乔鑫想，我喜欢他，原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啊。 　　他已经知道了——多久了——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 　　宋辛缩成一团坐在乔鑫身边，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乔鑫默默看向宋辛，她比以前高了一点，穿着简洁大方的小黑裙，眼角有了一点点细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身校服，满是男孩子气的女生了。 　　又想起发胖了的张小梁，他也不是那个满脑子打篮球谈恋爱的男生了。 　　还有阮琦……今天是2016年七月二号。 　　周子青结婚了。 　　原来他们的青春已经过去了。 　　 　　（二） 　　接下来的两天，生活照常进行，去画室上班，只是晚上下了班会和宋辛一起吃晚饭。 　　宋辛和乔鑫聊天时总是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和周子青有关的一切，不提旧事，只说在重庆的生活。乔鑫听她讲火锅，讲高低错落的楼，讲丰都鬼城和永川的动物园，心里倒也平静。 　　他也有点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平静——出奇地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照常给学生改画，骂葛昊，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听了个八卦——化妆的小姑娘给他说的，小艾和负责整理客户资料做PPT的那个妹子关系很好，小艾和刘一诚掰了，不再在刘一诚这儿干了，走前带着那妹子摆刘一诚一道。 　　所以才会有那天的事情。 　　乔鑫笑着摇头，刘一诚自作孽不可活，他却白白受了无妄之灾。 　　……竟然还笑得出来，乔鑫自己都觉得惊讶。 　　 七月五号，一大早醒来天色就是阴的，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不见一丝阳光。 　　温度降了不少，刮起了凉风，乔鑫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是中午十一点有雨。 　　今天轮他休班。 　　乔鑫带上伞，出门打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恩灵塔。” 　　路上经过一家饮品店，乔鑫猛地想起昨天晚上去张小梁家拿他从昆明带来的特产，桌上放着杯喝了一半的芒果西米露。 　　“师傅您停一下。” 　　下车去打包了一杯芒果西米露。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在一块写着“恩灵塔”的青色石块前停下。 　　乔鑫付了钱，走下车，这时天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雨，不远处的山那边雷声阵阵。 　　估计一会儿雨要下大。 　　乔鑫走进大门，这日子不年不节的，外加下雨，除了门口值班室，偌大的墓园里空无一人。 　　下雨的缘故，高大的松柏更加苍翠，一块块青灰的墓碑也被打湿了，变成更深的灰色。 　　转过四个弯，经过五岁的小男孩，七十八岁的老夫妻，乔鑫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 　　这墓碑棱角已经有些圆润了，但碑上红漆写的字还是清晰的： 　　 爱 　　 女 　　 阮 　　 琦 　　 之 　　 墓 　　字的右边是一张小小的黑白两寸照，照片上的女孩儿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她有一张姣好而年轻的脸。 　　照片下是一串数字：1990-2013 　　乔鑫把芒果西米露的盖子打开，放在墓碑前，轻声说： 　　“过生日啦，来看看你，虽然吧……你也不用过生日了。” 　　清新的芒果味道飘出来，看着墓碑上微笑的女孩儿，乔鑫无声地笑了一下：“我本来都忘了你喜欢喝这个，昨天在傻逼张小梁那儿见了，才想起来……你看吧，他那么硬气，就因为你都不怎么跟我们这些高中同学联系了……但他也没忘了你。” 　　“但他不知道你在这儿，放心吧，我嘴严着呢。” （作者：晚十一点之前收藏过290加更，别的我就不说了，默默溜走……） 第37章 　　（一） 　　远处传来轰隆的雷声，乔鑫抬头，愣愣地看着天。 　　乌云更厚了，雨滴稠密起来。 　　乔鑫干脆在墓碑前坐下，从兜里掏出折叠好的一小块毛巾，慢慢地擦拭起墓碑来。 　　擦着擦着，乔鑫的指尖蹭到了墓碑，他伸出食指，指腹贴在墓碑上，缓缓划过“爱女阮琦”四个字。 　　视野模糊，雨点把衣服打湿透了。 　　乔鑫揉了揉眼，觉得阮琦似乎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二中的校服，常常的校服裤腿被她卷起来，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她趴在张小梁肩膀上，歪着头看向自己，笑眯眯地说：“乔鑫你可以考央美呀。” 　　乔鑫伸手想拉住她，手指碰到被雨水浸得凉冰冰的墓碑。 　　乔鑫想，阮琦那么温柔，那么漂亮——哪怕是那天下午他发了疯一样赶到甘城监狱的时候，看见被人用担架抬出来的盖着白布的阮琦——她一条细瘦的胳膊从白布里露出来，轻轻垂着，形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乔鑫用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阮琦死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狱里藏下一截又一截鞋带，也没人知道她准备了多久，才能把那些鞋带连成一条结实的长绳。 　　甚至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有多绝望，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乔鑫蜷缩着肩膀，额头抵在坚硬的墓碑上。 　　雷声滚滚，听着又远又闷，像是呜咽。此时已经大雨滂沱，这是入夏以来最疯狂的一场雨，哗哗的雨声和乔鑫的抽泣声交织成一团。 　　“阮琦！！！” 　　乔鑫哭喊道：“我们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啊？！” 　　雨点似乎砸进了肺里，随着乔鑫低哑的嘶吼，胸腔也撕扯般一阵阵地疼：“你怎么能死？！你不知道张小梁还惦记你？！你怎么能……你为肖凯捅了人，他念你一点好了吗？！” 　　“阮琦……”乔鑫崩溃地闭上眼：“你走了，周子青他妈的结婚了……我怎么总觉得日子没怎么过，就什么都完了……” 　　我怎么总觉得还没多看你们几眼，青春就过去了——总觉的躲在实中门口偷看放学出来的周子青，和张小梁阮琦一起去爬山，都还是昨天的事儿。 　　雨越下越大，乔鑫撕心裂肺的呜咽着，他以为自己能忍，以为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以为这么多年了自己能平静地看着周子青结婚、张小梁娶了不是阮琦的姑娘。 　　可现在他才反应过来，当他饱含热情地主持周子青的婚礼时，心脏是怎么哗哗流着血；当他看着张小梁喝阮琦最爱的芒果西米露却永远不能告诉他她已经去世时，又是多么无力和悲哀。 　　大概，这辈子的好日子已经都过去了。 　　豆大的雨滴打在乔鑫身上，他从头到脚都滴着冰凉的雨水，唯有眼中涌出的是热泪。 　　哭得卸了劲儿，乔鑫倚靠着阮琦的墓碑，粗声抽噎。 　　（二） 　　“乔先生，乔先生？” 　　模糊的意识里，有一个声音急促地叫着自己。 　　乔鑫睁开眼，看见孟昭昭的脸。 　　“你……”乔鑫清醒过来，一抬眼，看见孟昭昭身后的周子青，和一对神情疑惑的中年夫妇。 　　“乔先生，你这是怎么……”孟昭昭看了看乔鑫肿着的双眼，改口道：“我们来给爷爷奶奶扫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乔鑫越过她，看见周子青正看着自己。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又或者说，没有表情。 　　“不用了，”乔鑫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因为湿透了，沉甸甸的：“谢谢啊，我喝多了今天……一会儿我打个车就行，不麻烦你们了。” 　　“啊，那好吧，”孟昭昭也不勉强：“那我们先走了。” 　　“好，再见。” 　　看着他们一行四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乔鑫猛地放松身体，重新倚靠在墓碑上。 　　真他妈操蛋，乔鑫想，竟然在这儿碰上周子青。不过周子青和孟昭昭新婚，来祭拜一下老人，倒也合理。 　　只是周子青不想见自己，现在见了肯定心烦，而自己又是这幅样子……算了，反正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拒绝过了，那也就无所谓了。 　　雨小了，又变成毛毛细雨。 　　乔鑫把那杯芒果西米露放在墓碑前，抹了把眼睛，轻声说：“阮琦，我走了，今天有点儿……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啊。” 　　他蜷着身子坐了太久，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回去。 　　不过好歹是站稳了。 　　头疼，身上湿漉漉沉甸甸的，乔鑫耷拉着脑袋，慢慢往门口挪。 　　远处天空紫光一闪。 　　“轰隆”，又是一记闷雷。 　　乔鑫看见一双黑色运动鞋。 　　他抬头，看见周子青举着一把藏蓝格子伞，正向自己跑来。 　　“乔鑫，”周子青跑到他面前，站定，微微喘气：“跟我回去吧，现在这天气打不到车。” 　　“你……”乔鑫愣愣地看着他，发出一个生涩的词：“爱人呢？” 　　“她和她姑姑姑父开另一辆车回去了，”周子青叹了口气，一把搀住乔鑫的胳膊：“走吧。” 　　 　　一直到坐在了周子青的车上，接过周子青递来让他擦水的毛巾，乔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周子青单独跑回来找他？ 第38章 　　（一） 　　乔鑫身上的水已经在皮质座椅上汇聚上一小团。 　　“……把你车弄湿了，”乔鑫愣愣地看着周子青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啊。” 　　周子青回头看乔鑫，顿了顿才说：“没事，你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不然要感冒。” 　　不知是哭得太猛脑子缺氧，还是被周子青吓得够呛，乔鑫脑子一片空白，默默地擦水。 　　终于发梢不再往下滴水了，乔鑫拿着毛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毛巾……” 　　“你拿着吧。”周子青说：“这是新的，之前没用过。” 　　“啊，好。” 　　车停在墓园外的停车场，宽敞的停车场只有这孤零零一辆车，连不远处的值班室都大门紧闭。 　　四下里安静至极，乔鑫不知道周子青为什么还不启动车子，想问他是有什么事吗，又觉得尴尬，问不出口。 　　婚礼那天周子青的话还如在耳侧。 　　雨基本上已经停了，周子青打开车窗，一阵湿漉漉的冷风吹进来。 　　“乔鑫，我……”周子青转身，看着乔鑫：“婚礼那天我喝多了，话说得难听，这两天一直想给你道个歉。” 　　乔鑫只觉得无地自容：“没，不用——其实也没说得难听，”他冲周子青勉强地笑了一下：“你把话说明了，也挺好的。” 　　周子青目光沉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他开口：“刚才给孟昭昭的爷爷奶奶上坟，打火机忘在车上了，我回去拿，看见你在那里哭。” 　　乔鑫垂着眼不看他。 　　“我是真心为我那天的话道歉，说实话我没想到这次回来会遇见你，也没想到你还……”周子青看向窗外：“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看见我的表情，竟然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 　　乔鑫问：“恶心吗？” 　　“不，”周子青斟酌似的，慢慢说：“高中的时候，我知道高三要去北京，以后也不会和甘城有什么交集，所以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婚礼上我说那些话，也不是因为觉得你恶心，现在想想可能是急于确定吧，因为的确很难相信。” 　　“很难相信我喜欢你这么久？” 　　“嗯。” 　　“那你现在相信了？” 　　“嗯。” 　　乔鑫沉默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周子青，”他想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这样吧……我喜欢你是我单方面，本来就没资格要求你有什么回应，这个道理我明白。这次给你婚礼当司仪，真的是意外，”乔鑫苦笑：“婚庆公司里出了点事，那天我到了婚礼现场才知道结婚的是你，我没想故意往你婚礼上凑，或者故意往你身边凑——信不信由你吧。” 　　“‘就这样吧’是什么样？” 　　乔鑫觉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心想周子青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把话说得山穷水尽——要我当场保证这辈子滚得能多远就多远，你才放心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乔鑫感觉自己声音有点颤：“我不会再关注你的微博，不会再打听和你的事情，当然更不会联系你，我就待在甘城——反正你又不会在甘城住对吧，以后咱们俩不会见面的，你放心。” 　　周子青绷着脸，没说话。 　　乔鑫只好补充道：“这次当你婚礼司仪真的纯属意外，你实在不信可以去问我们老板——哦，还有宋辛，你看宋辛现在在重庆，你在北京，我在甘城，你不用担心我通过她打听你的事情什么的。” 　　周子青还是沉默。 　　乔鑫缓缓靠在座椅后背上，觉得此时的感觉好像和婚礼那天一样，心脏哗哗地流血，像有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从他身体里剜去了什么。 　　“周子青，”乔鑫绝望地开口：“我说的都是真话，这样还不够？我不就是喜欢了你么，你让我怎么办，我要能决定喜不喜欢的话我肯定不喜欢你，问题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啊？你让我怎么办？还是我死掉你才能放心？” 　　周子青终于开口：“除了你，我没见过一个人能坚持喜欢一个人这么久——并且是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乔鑫，这是什么感觉？” 　　乔鑫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问愣了：“……我什么感觉和你没关系吧？” 　　“你不是喜欢我么？”周子青平静地看向乔鑫。 　　又绕回来了。 　　“对我是喜欢你，但你放心我真的不会给你找麻烦，你自己也能想明白吧？你和我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子青说完，打开车门走下驾驶座。 　　然后他直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周子青长腿一迈坐进来，和乔鑫肩膀挨着肩膀。 “乔鑫，”周子青低声说：“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恶心。” 　　乔鑫懵了：“……嗯。” 　　“乔鑫，”周子青又叫一遍他的名字，声音沉沉的。 　　他伸出双臂，一手扣在乔鑫的腰上，一手搂住他的肩膀。 　　乔鑫圆圆地睁着眼，脑子不转了。　 　　下一秒，周子青搂着乔鑫肩膀的那只手，忽然向上，扣在了乔鑫的后脑勺上。 　　他凑过来吻了乔鑫。 　　乔鑫的意识是一片空白——脑子真的不转了，只剩下嘴唇上的触感，柔然的，微凉的，周子青的嘴唇。周子青的手摁着乔鑫的后脑勺，让乔鑫和他贴得更近—— 　　胸膛贴着胸膛，周子青身上很暖和。 　　周子青的气息铺天盖地，似乎带着一点冷冽的香水味，环绕在乔鑫口鼻间。 　　疯了。 　　乔鑫眨眨眼，周子青浓密的睫毛近在眼前。 　　“你——”乔鑫狠狠推开了周子青。 　　周子青的后背撞在车门上，一声闷响。 　　嘴唇是酥麻的。 　　乔鑫扑上去拽住周子青的领子，狠狠挥起一拳……又放下了。 　　“你，”乔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子像要爆炸了一样：“你他妈，这么耍我，为什么？” 　　周子青被乔鑫摁在车门上，却也不恼，而是直直看着乔鑫，声音愈发低沉：“我不是耍你。” 　　“为什么不打我，乔鑫，”周子青抬手握住乔鑫抓着他领子的手：“刚才，你是高兴的，对不对？” 　　乔鑫松开他领子，缩回自己的手。 　　“乔鑫……”周子青轻轻叫他，那语气宛如无奈的喟叹。 　　乔鑫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崩然倒塌了，耳畔一声巨响，和婚礼上周子青和孟昭昭交换戒指时的那声巨响如出一辙。 　　乔鑫再次扑上去，狠狠吮住了周子青的嘴唇。 第39章 　　（一） 　　乔鑫狠狠吸吮着周子青的嘴唇，舌头在他嘴唇上扫来扫去，周子青的嘴唇好薄，被他吮得暖暖的。 　　周子青双手撑在身侧，任由他狂乱地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乔鑫觉得自己的口水要滴出来了，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周子青嘴唇又红又肿，覆着一层水光。 　　乔鑫擅抖着伸出双手，搂住周子青的腰。 　　“乔鑫，”周子青语气平静，他贴着乔鑫的耳朵问：“感觉怎么样？” 　　“……很好，”乔鑫发觉自己硬硬地抵着周子青的小腹：“特别好。” 　　“我觉得应该提前和你说明白，我不讨厌你，”周子青顿了顿：“但是也没有爱你，实话说，我只是觉得你挺可爱的。” 　　那句“但是也没有爱你”让乔鑫瞬间攥紧了拳头，但又很快松开。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所以才会觉得你可爱——人总是希望自己被别人喜欢，对吧？还有就是……你这样的反应，让我很高兴。” 　　“什么反应？” 　　“就这样……”周子青摸了摸乔鑫通红的脸，然后他的手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乔鑫的小腹上。 　　乔鑫一个哆嗦。 　　“你你你你不是喜欢女孩儿么？”乔鑫心想你喜欢我怼着你？你不是直男啊？ 　　“两码事，”周子青还是很平静：“你喜欢我，而我能让你高兴，这种感觉，还不错。” 　　“……”乔鑫不太懂周子青的意思。 　　是说我被他撩拨得找不着北的样子让他高兴吗？还是……他喜欢这种控制我的喜怒哀乐的感觉？ 　　周子青不再说话，摁住乔鑫的后脑勺，再次吻住他。 　　这次换做周子青柔软的舌头在乔鑫嘴唇上扫来扫去，乔鑫揽住他脖子，张开嘴。 　　周子青的舌头滑进乔鑫口中，和乔鑫的舌头扭成一团。 　　管不了那么多了，乔鑫想。 　　吻毕，乔鑫紧紧抱着周子青，上气不接下气。 　　周子青也在喘，两人上下起伏的胸膛贴在一起。 　　“乔鑫，”暖暖的喘息冲进乔鑫耳洞：“去酒店好不好？” 　　“嗯。” 　　（二） 　　乔鑫活了快三十年了，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精虫上脑。 　　原来耽美小说里写得也不全是假的，以前乔鑫总想你们以为被插很舒服么？哪有你们写得那么夸张，掰着屁股求插的？ 　　今天才明白是真的。 　　乔鑫不知道他和周子青进的是哪家酒店，也完全不记得周子青去前台开房的过程，什么理智什么冷静全都被一把火烧完了。 　　他和周子青纠缠着冲进浴室，热水哗啦啦打在身上，冲去冰凉的雨水。毛孔全都舒张开，急切地等待着一场雨露。 　　乔鑫三两下脱光衣服，赤裸着站在周子青面前。 　　小小的浴室里站了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拥挤不堪。 　　热腾腾的水气氤氲在两人之间，乔鑫见周子青不动，只直直看着自己。 　　“周子青……”乔鑫含含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把手伸向了周子青腰际。 　　“乔鑫，你确定？”周子青问。 　　“我不用确定，你确定就行，”乔鑫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他凑过去在周子青脸上亲了一下：“会很舒服的……我保证。” 　　周子青不再说话，托起乔鑫的下巴，和他接吻。 　　一边接吻，一边任乔鑫脱了他的运动裤，然后是内裤。 　　乔鑫的手在周子青的腹肌上摸来摸去，周子青干脆地脱掉身上的黑色T恤。 　　终于他们赤裸相对。 　　在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周子青紧实光滑的皮肤呈现在乔鑫眼前，他小腹上略显浓密的汗毛看得乔鑫口干舌燥。 　　这是周子青，乔鑫脑子里来来回回重复一个声音——这是周子青啊。 　　乔鑫单膝跪地，把他含了进去。 　　头顶传来周子青一声闷哼，乔鑫像被鼓励了似的，又张了张嘴，把他含得更深。 　　软滑的舌头在逐渐坚硬的东西上绕来绕去，乔鑫觉得自己像一汪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水，包裹着一块冷硬的石头。 　　然后石头也慢慢热起来…… 　　嘴里某个地方被戳到了，乔鑫脑袋往后退了一点，皱了皱眉。 　　“怎么了？”周子青哑着嗓子问。 　　“……没事，牙龈有点发炎。” 　　周子青的手插在乔鑫发间，轻轻抚摸着乔鑫的头。 　　乔鑫又含进去，舌尖像手一样细细地摩挲，他听见周子青越来越粗的喘息声。 　　我会让你很舒服的，乔鑫想，因为我那么喜欢你，我想让你舒服。 　　 　　（三） 　　乔鑫是被周子青说话的声音惊醒的。 　　睡着之后他就断断续续地做梦，一会儿梦见阮琦和张小梁请他吃巧乐兹，一会儿又梦见周子青抓着他的脚腕说再来一次。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床头的壁灯亮着。 　　周子青站在窗前接电话。 　　乔鑫盯着周子青的背影恍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我是乔鑫，我在酒店，我和周子青打了一……好几炮，刚醒。 　　“嗯，目前已经在和当地国土局沟通了，情况还可以。” 　　“目前不需要派团队过来，再过一周吧，好，那是最好，嗯。” 　　周子青挂掉电话，走到床边：“你……坐得起来么？” 　　他已经穿好衣服，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 　　乔鑫低头看看自己胸口上红痕，霎时间一阵羞愧，他强忍着腰酸坐起来：“我没事。” 　　“……九点一刻了，”周子青问：“你要回去吗？” 　　乔鑫点头：“回。” 　　拿出手机，一串的未接来电，其中五个是老妈打来的，最近的是八点五十。 　　乔鑫连忙拨回去，很快就通了。 　　“妈，我手机调静音了，忘了调回来。“乔鑫心虚地说。 　　“怎么这么不靠谱！你可担心死我了！”老妈叹道：“又在外面吃饭啊？” 　　“嗯……我和同学一起，刚吃完。”话音刚落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乔鑫脸颊通红，心想老妈应该没听见吧。 　　“早点回来啊，路上慢点。” 　　“哎，好，妈你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周子青把衣服递给乔鑫。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但两人的衣服已经用吹风机吹干了，周子青还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吹得不是特别干，你先凑活穿一下吧。” 　　乔鑫“嗯”了一声，默默穿上衣服。 　　他记得他和周子青往酒店去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而现在已经九点过了。 　　这么久…… 　　又想起和周子青发了疯一样地纠缠，他狠狠搂着周子青的后背，周子青攥着他的腰，周子青低声说“别留下痕迹”，然后他干脆地顶了进来…… 　　一前一后走出酒店，乔鑫甚至不敢看周子青，慌张说了句“我自己打车回去”，奔向了路边停着的出租车。 　　出租车启动的时候，他才从后视镜偷偷向后看。 　　周子青站挺拔地在原地，面无表情。 第40章 　　（一） 　　乔鑫让出租车司机停在了他家旁边的一个小广场附近。 　　这会儿刚九点半，小广场上满是广场舞天团的大爷大妈们，在蝉声阵阵的夏夜里欢快地伸胳膊伸腿。 　　广场舞的音乐开得很大，乔鑫在小广场的角落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 　　十分恍惚。 　　今天到底这么回事啊？ 　　我去墓地看阮琦，我哭了，被雨淋了，碰见周子青了，周子青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周子青和我上床了——今天是七月五号。 　　今天是周子青新婚第三天。 　　他和我上床了。 　　在柔柔的夜风里，乔鑫打了个寒战。 　　周子青这是出轨吗？ 　　是的。 　　我是第三者吗？ 　　是的。 　　周子青是同性恋吗？ 　　……不知道。 　　乔鑫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半天，终于拨了宋辛的号码。 　　“鑫鑫你去哪了？下午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宋辛，”这一刻乔鑫甚至感激广场舞喧嚣的音乐声，掩盖了他心中强烈的耻辱感：“我跟你说个事情。” 　　“啊，你说。” 　　“我和周子青上床了。” 　　“……” 　　“就是，今天下午，偶然碰上了，他忽然问我，要不要……” 　　“乔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乔鑫静静地说：“我说的是真的。” 　　宋辛沉默片刻，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宋辛……周子青和孟昭昭，领证了吗？” 　　“这是重点吗？”宋辛狠狠叹了口气：“领结婚证是法律意义上结婚，办婚礼是社会意义上结婚，所以只要他们办了婚礼就算夫妻了，你明白吗？” 　　乔鑫愣了愣：“是。” 　　“他妈的，”宋辛又骂：“周子青什么东西？他喜欢你了？” 　　“他说他不喜欢我，就觉得我挺可爱的。” 　　“你，”宋辛咬牙切齿：“傻逼啊？他都这么说了你还——” 　　“我没忍住。” 　　“狗日的周子青！他这算什么意思，以后让你当长期炮友？” 　　“不知道……不是吧，”乔鑫想了想：“走的时候他没要我电话。” 　　“……” 　　“我先自己待会儿吧，”乔鑫扶着酸疼的腰：“明天再联系。” 　　“你，你别冲动啊，”宋辛急忙说：“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啊？” 　　“……嗯。” 　　挂了电话，乔鑫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撑着额头。 　　宋辛骂周子青狗日的，让乔鑫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这是因为宋辛是他的朋友，自然站在他的立场说话。可这件事说白了，是他和周子青你情我愿的，撒不了谎。 　　周子青不是个东西，那我自己呢？乔鑫想，我又是什么东西？ 　　我明知道他结婚了，可我还是扑过去吻了他，急吼吼地和他滚到了床上去。 　　我被插得舒服极了，甚至还叫了——回想起那一幕幕乔鑫简直想杀了自己——我是共犯啊。 　　可周子青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乔鑫只觉得思绪像被卷进了灰黑的旋涡，越挣扎就越被吸进去——周子青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总觉得周子青在病房里给自己讲数学题，还是昨天的事情呢。 　　孟昭昭知道周子青是这样的人吗？ 　　大概是不知道的——婚礼上交换戒指时她流泪的侧脸忽然浮现在乔鑫眼前。是的，她不知道，她肯定不知道。 　　周子青和白衬衫有什么区别？ 　　我和白衬衫又有什么区别？ 　　心里一个冰冷冷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白衬衫，你和他是一路货色。 　　 　　（二） 　　第二天上午，乔鑫带着画室学生进了太行山。 　　本来这次写生安排好了三个老师带着去，但乔鑫给画室老板打了电话，主动提出他想去。老板自然同意，带学生写生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因为学生交的差旅费都落在老板手里统一支配，随行的老师照常发工资，一点油水捞不着不说，还要24小时地看着学生，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其他三位老师中年纪稍大的一位不用去了，拍着乔鑫肩膀连连道谢：“乔老师啊，多亏你了，我这两天颈椎正不舒服呀……” 　　乔鑫客气地摇头：“您别客气，我正好也想跟着去山里玩一玩。” 　　躲一躲。 　　躲一躲高墙般围堵着他的负罪感和羞愧感。 　　原本也想躲一躲周子青，但到达太行山的第二天乔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子青是不用躲的，周子青大概压根没想再联系他。 　　那天晚上在酒店门口仓促分别，周子青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他的手机号。 　　再说，周子青婚结完了，跟孟昭昭一起祭拜过先人了，也该回北京了。 　　这……这样最好，乔鑫凝望着不远处翠绿的山峰，乔鑫你还想怎么样呢？这样难道不是最好？你已经犯了一个错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没错，这样最好。 　　 　　“老师！”黄欣然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你管管葛昊！他抢我大白！” 　　大白就是白颜料，美术生的命根子。 　　“别那么小气嘛我就挖一小坨，”葛昊笑嘻嘻地说：“下山请你吃凉粉啊。” 　　“你自己吃去吧！”黄欣然冲葛昊翻个白眼，又可怜巴巴地拽拽乔鑫的衣襟：“老师我不想跟他一组了！他一直和男朋友发微信，影响我艺术创作……” 　　“呸，”葛昊不甘示弱：“这景区wifi慢死了，我是在发短信！再说你那也叫艺术创作？对着青山绿水画唐老鸭？” 　　乔鑫挥手在葛昊脑袋上削了一把：“你给我消停会儿！”这小崽子，别人当众说你给男朋友发微信，你反驳的点竟然不是男朋友？怎么就这么坦荡？ 　　又扫了一眼可怜兮兮的黄欣然：“你在画唐老鸭？” 　　“我……都画了一上午山了，视觉疲劳。”黄欣然继续皱着眉卖萌。 　　乔鑫对女孩子一向没办法，总觉得她们是轻飘飘的云彩，轻轻碰一下都不忍心，别说又吵又骂了。 　　只好把自己的白颜料挖了一坨给葛昊：“你好好画，别玩手机了，一会儿我去检查你的画。” 　　“啊老师我爱死你了！”葛昊蹦跶着走了，没蹦两步又扭头：“大黄跟上啊！让你看看哥的神来之笔！” 　　“神来你妹！”黄欣然撇撇嘴，跟着他走了。 　　乔鑫有点想笑，这俩孩子，刚刚还说不要一个组了，转眼又勾肩搭背的。 　　今天是他们到太行山的第四天，天气热得景区里游人寥寥，蝉鸣却是疯狂，一阵高过一阵犹如对唱。放眼望去全是碧绿的山峰，这里是太行山的余脉，山的海拔并不高，但一个连着一个，像是绿色的波涛。 　　乔鑫买了个当地农民编的草帽，勉强能遮住脖子，但胳膊就没办法了，已经被晒得有些褪皮，黑红一片。 　　终于到了下午四点多，太阳隐去，天空中积聚起乌云。 　　乔鑫招呼大家收了画具回宾馆，一行人刚到宾馆，就听葛昊兴冲冲地对黄欣然说：“大黄，有人来送吃的啦，你一会儿来我屋一起吃啊。” 　　黄欣然瞪圆了眼：“你妈这么大老远来给你送零食？” 　　“不是我妈，我妈才懒得搭理我呢，”葛昊得意洋洋：“是我姐夫，赶着给我家拍马——呃，姐夫！” 　　乔鑫心想葛昊这小傻逼，说人坏话被人逮着了吧！ 　　一回头，却整个人都凝固了。 　　周子青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正站在宾馆门口。 第41章 　　（一） 　　周子青脸上挂着微笑，走到葛昊面前：“昊昊，二姑让我来看看你，你爸出差了，她不敢开车。” 　　“啊，哥，”葛昊结结巴巴的：“那什么……麻烦你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周子青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葛昊：“给你带了点零食，你叫同学来一起尝尝。” 　　“啊，好，谢谢哥，”葛昊扭头看看乔鑫：“乔老师，你也来吃啊！” 　　乔鑫整个人还是懵的，胡乱回答：“我不喜欢，你吃吧。” 　　周子青看向乔鑫，笑了笑：“乔鑫，好久不见啊。” 　　葛昊：“啥？” 　　“我和你乔老师是初中同学。” 　　“啊啊啊？”葛昊像吐泡泡的傻鱼一样张着嘴：“这么巧！” 　　周子青还是笑一笑，没说话。 　　他这意味深长的一笑，让葛昊打了个哆嗦——刚刚说周子青坏话被撞个正着，估计是吓得够呛。葛昊拎着零食甩下句“那你们聊啊”，一溜烟跑走了。 　　黄欣然也怂了吧唧的窜了。 　　其他学生见状，呼啦啦跟过去分零食。 　　宾馆大厅只剩下一个和男朋友煲电话粥的前台小姑娘，以及大眼瞪小眼的周子青和乔鑫。 　　“你，”乔鑫喉咙发紧：“你怎么是葛昊的姐夫？” 　　周子青脸上没了刚才面对葛昊时的亲切微笑，面色平静：“葛昊是孟昭昭姑姑的儿子。” 　　“可那天婚礼上我没见他……” 　　“那天他病了，好像是肠胃炎？”周子青上前一步，轻声说：“你晒黑了好多。” 　　“……这几天太热。” 　　“咱们就站这儿说话？” 　　“你不走？” 　　话说完乔鑫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卡壳了，这赶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 　　周子青倒是不恼，只说：“雨太大，山路不好开。” 　　“噢。” 　　周子青不说话了，目光却直直落在乔鑫身上。 　　乔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天在酒店的情景…… 　　“乔鑫，”周子青忽然问：“你在躲我吗？” 　　乔鑫垂着眼不看他：“没。” 　　“那我今天可不可以和你睡一起？” 　　乔鑫差点给吓跪了，什么叫和我睡一起？啥意思？和我睡一间屋？还是一间房？还是和我睡？ 　　……不过，好像意思都一样。 　　“我找宋辛要你手机号，她不给，又绕了一大圈从婚庆公司那边要到你手机号，”周子青好像轻轻叹了一声：“但是你关机了。” 　　“啊？”乔鑫掏出手机摁了一下，竟然关机了。 　　“关机了，我没注意。” 　　“没事，反正我已经拿到你手机号了，”周子青笑笑，走到前台：“还有空房间吗？” 　　前台小姑娘瞄着周子青英俊的脸，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了许多：“我给您看看……只有商务房了哦，780一晚。” 　　“这么贵……”周子青皱皱眉：“没有标间了吗？” 　　“不好意思啊先生，今天下雨，很多下午退房的客人都续订了一晚。” 　　乔鑫见状只好走上前去：“你住我房间吧，我住的是标间，两张床。” 　　周子青干脆地点点头：“谢了。” 　　直到和周子青走到房间门口了，乔鑫才反应过来：780一晚是我觉得贵啊！周子青那么有钱怎么会嫌贵啊！妈的他忽悠我！ 　　乔鑫目光复杂地看着周子青。 　　周子青倒是坦荡地笑了：“那两张床可不可以并起来？” 　　乔鑫没说话，默默用房卡开了门。 　　周子青跟在乔鑫后面，一进门就紧紧搂住乔鑫，把他的后背抵在墙上。 　　他低头，吻住乔鑫的嘴唇。 　　“你……”乔鑫猛地推了一把周子青：“你疯了？！” 　　门口的区域很是狭小，周子青被乔鑫推得直接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踉跄了一下，站直身子：“你不想？” 　　乔鑫沉默。 　　“乔鑫。”周子青上前一步，低声叫他。 　　“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乔鑫艰难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算什么——就算是一夜情，也是出轨，你不明白？” 　　“我明白。”周子青淡淡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 　　“乔鑫，”周子青打断他：“咱们你情我愿，孟昭昭不会知道的。” 　　“问题不是她知不知道！”乔鑫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周子青，你就算看不起我，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贬低我吧？” 　　“我没有看不起你。” 　　乔鑫看着周子青，这么多年了他依然英俊而笔挺，子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没能与周子青见面的这些年，他总是常常想起《诗经》里的这句诗。 　　但是此时此刻周子青忽然变得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英俊温和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令人仰慕的学霸，不再是那个因为家人吵架而不想回南京的男孩。 　　他是……出轨的新婚丈夫。 　　“周子青，你，”乔鑫顿了顿：“你不爱孟昭昭吗？不爱的话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周子青轻声反问：“爱和结婚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不然呢？”乔鑫震惊地说：“不然你为什么和她结婚呢？” 　　周子青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良久周子青笑了一下，摇摇头：“乔鑫，我知道爱情很重要，婚姻也很重要，但是……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乔鑫没想到周子青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需要爱情吗？他不盼望吗？ 　　“我知道我这么说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对我来说的确是这样，乔鑫，”周子青慢慢地说：“你现在是不是挺……恶心我的？”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仍旧如高中时那么让人移不开眼。 　　乔鑫想，为什么周子青会变成这样？ 　　还是他一直都这样，只是我不知道？ 　　“没，我没觉得你恶心，”乔鑫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可怜。” 　　“嗯，”周子青凑近乔鑫：“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就像刚刚葛昊当着那么多人说我拍马屁，我也只能装没听见。” 　　乔鑫被他说得心里有点酸：“葛昊小孩儿不懂事。” 　　周子青没说话，和乔鑫越贴越近。 　　“乔鑫，”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乔鑫的脸颊：“这两天，我很想你。” （1.今晚有二更，不过会比较晚。2.我，劳模，评论！） 第42章 　　（一） 　　乔鑫只觉头皮一麻。 　　周子青说，我想你。 　　我想你。 　　乔鑫一把抓住周子青的领子：“我也想你。”我想了你十一年，十一年了周子青，阮琦死了张小梁娶别人了宋辛连瑞彻底闹崩了，我没考上央美也没考上北京的研究生，这十一年什么都分崩离析，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我很想你。 　　周子青静静地看着乔鑫：“我知道。” 　　他的双手覆上乔鑫的双手，声音微微带着些沙哑：“乔鑫，你哭了？” 　　“没有。” 　　乔鑫别过脸去，他是有些鼻子发酸，但不是因为周子青说他想他。 　　而是他想，完了。 　　我大概，拒绝不了他。 　　他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拒绝不了他。 　　我都喜欢他十一年了，鬼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看我一眼我就想扑上去，我拒绝不了。 　　周子青凑过来在乔鑫脸颊上亲了一口：“去洗澡，嗯？” 　　乔鑫点点头。 　　在浴室里做了一次，被周子青抱出浴室的时候乔鑫听见周子青笑着问：“这两张床真的不能并起来吗？” 　　“不能……”乔鑫鼻尖红彤彤的，喘着粗气。 　　“好吧，”周子青低头看着乔鑫，目光像软软的绸带一样在他身上打圈：“那一会儿你抱紧我。” 　　“嗯……一会儿你、慢点，”乔鑫想起葛昊——孟昭昭的弟弟——就在隔壁：“这房间隔音不好。” 　　周子青笑：“想叫的话可以咬我。” 　　乔鑫愣了一下：“不是不能留痕迹吗？” 　　周子青把乔鑫轻轻放在床上，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可以的。” 　　不待乔鑫多问，他就压上了乔鑫的身体。 　　这次周子青比上次温柔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经验了的缘故。乔鑫感觉到他正缓慢地进入自己的身体，很胀，有一些钝钝的痛。周子青和乔鑫接了个长长的吻，低声问：“疼不疼？” 　　乔鑫摇头：“快，快点。” 　　周子青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再次吻住乔鑫。 　　饶是空调开到23度，乔鑫身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扎得他被晒伤的手臂有些痛。 　　周子青扶着乔鑫的腰一下一下律动着，见乔鑫手臂贴在被褥上蹭，便问：“胳膊怎么了？” 　　“晒伤了……”乔鑫有些恍惚：“你，嗯……慢点。” 　　在此起彼伏的律动中乔鑫定定地看着周子青，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又滴落在他凸起的锁骨上。 　　乔鑫一阵魔怔，坐起来，舔掉了那滴小小的汗珠。 　　舔完之后他看向周子青，只见周子青目光暗了暗。 　　“嘶——”乔鑫被他顶得脊柱发麻，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乔鑫，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 　　 　　（二） 　　乔鑫是饿醒的。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慢慢睁开眼，周子青的脸近在眼前。 　　周子青闭着眼，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又乖又温顺。他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乔鑫盯着那黑眼圈看了半天，决定还是不叫醒他。 　　腰酸，乔鑫深呼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然后又一后脑勺摔了回去。 　　我靠！ 　　乔鑫一下子明白过来，周子青那句没头没脑的“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是什么意思。 　　这一摔把周子青摔醒了，他笑了笑，把手掌放在乔鑫后脑勺上轻轻揉：“疼不疼？” 　　“不疼……”乔鑫有点儿不好意思，心想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被做得起不来床？ 　　确实，爽。 　　周子青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拿来桌子上乔鑫的水杯：“来，先喝点水，一会儿我去旁边的饭店打包——你慢慢的坐起来。” 　　“不用不用，”乔鑫支着胳膊坐起来，心想这太丢脸了：“不至于，一会儿我和你出去吃。” 　　“不行。”周子青语气严肃。 　　“啊？”乔鑫愣了愣，猛地想起自己现在和周子青不清不白的关系，葛昊还在……也是，要避嫌。 　　周子青却伸出食指在乔鑫脸颊上点了点：“出去吃饭又要和那帮小孩儿一起，我不想，我就想和你吃。” 　　乔鑫第一次听周子青用这种语气说话……啊！他在撒娇么？ 　　“那行吧……”乔鑫立马妥协。 　　周子青出门买饭去了，乔鑫格外心虚地把床铺铺整齐，把地上的避孕套丢进垃圾桶。 　　房间里满是暧昧的气息，乔鑫打开窗户，一阵山区特有的冰凉夜风吹进来，带着雨水草木的气息，格外清爽。 　　乔鑫深吸了几口气，倚着窗台发呆。 　　现在和周子青算是什么关系呢？ 　　炮友吧？长期炮友。 　　而且是……第三者。 　　乔鑫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第三者和炮友似乎还不是一个等级，那到底是第三者还是炮友？ 　　算了，说不清。反正不是好东西。 　　正想着，听得“咔哒”一声，是刷门卡的声音。 　　周子青提着两个塑料袋推门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打开。 　　香气扑鼻，乔鑫伸头过去看，一个汤，一个小炒肉，一桶白粥。 　　“青菜香菇汤，肉我没让他们放辣椒，”周子青把筷子递给乔鑫：“你这两天要吃点清淡的。” 　　食物的香味把刚刚炮友第三者的念头冲得七零八落，乔鑫吸吸鼻子：“好香啊。” 　　周子青笑笑，从裤兜里掏出一支药膏：“这是我开车的时候涂在太阳穴提神的，刚刚看了一下，也可以缓解晒伤，你往胳膊上涂一些。” 　　乔鑫接过来，上面写的是日文，倒是画了个薄荷叶能看懂。 　　乔鑫没想到周子青会记得意乱神迷时他随口说的话，手里攥着那一小支药膏，道谢似乎太生疏客气，不说点什么又觉得有点怪。 　　周子青倒毫不在意，给乔鑫盛了一碗白粥：“快来吃，不是饿了么。” 第43章 　　（一） 　　吃完饭，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乔鑫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确实有中雨。他只好去挨个通知学生们明天下雨的话就继续待在宾馆，通知到葛昊的时候，葛昊正和黄欣然一人咬着一个鸡腿。 　　“还没吃晚饭吗？”乔鑫不敢看葛昊，便看向黄欣然。 　　“吃啦老师，”黄欣然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我们这是宵夜——你要来点吗？” 　　“……我不想吃，你们吃完了早点睡，别闹腾。”乔鑫心虚，只想赶快离开。 　　葛昊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房门关上，贼眉鼠眼地问：“老师，你说下午我说的话，呃……我姐夫听见没？” 　　乔鑫心说当然听见了你那么大嗓门，但为了不节外生枝，摇摇头：“我不知道。” 　　“唉怎么办啊，”葛昊一屁股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怎么就赶这么准呢？” 　　乔鑫看着葛昊耷拉下来的眉毛，想了想，轻声问：“你不是说他给你们家拍马屁么？那你怕什么？” 　　“说是这么说，”葛昊支棱着下巴：“但我姐稀罕他啊，我就怕他给我姐告状。” 　　乔鑫心一跳：“……不至于吧，你就是个小孩儿……他至于和你计较？” 　　“他精着呢，”葛昊撇嘴：“当时，我姐第一次和他见面，就被他迷得找不着北。” 　　黄欣然好奇地凑过来，坐在葛昊身边：“这么好？帅倒是挺帅的。” 　　“人家是北大的本科，研究生是美国……哎名字我忘了反正也是个很牛逼的学校，”说完又补一句：“大黄你别给别人说啊。” 　　“我知道我知道，”黄欣然连连点头：“就冲这些零食我也不会说的！” 　　“啊！”葛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老师，你和我姐夫是同学……” 　　“……我和他不熟。” 　　“噢噢，”葛昊松了口气：“我看也是。” 　　乔鑫竭力摁下继续追问的冲动，仓促地叮嘱一句“黄欣然你早点回你房间休息”，转身走了出去。 　　他独自站在宾馆的走廊里，耳边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刚才，没忍住，打听了周子青的事情。 　　葛昊那句“但我姐稀罕他啊”像一记惊雷狠狠在头顶炸开——他的的确确幻想过，会不会周子青和孟昭昭根本不爱对方？他们的婚姻只是出于某种合作关系？ 　　葛昊的话否决了他的幻想。 　　我喜欢周子青，孟昭昭也喜欢周子青，乔鑫低着头，崩溃地想，是啊，她都愿意嫁给他了，她能不爱他吗？ 　　所以我——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周子青一起欺骗了孟昭昭。 　　最主要的过错在周子青——不，不对，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我干脆地拒绝他，他也不会缠着我。 　　乔鑫烦躁地下楼，站在酒店门口，点了支烟。 　　雨声潺潺，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乔鑫吸一口烟，吐出来，再吸一口，再吐出来，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这样的循环。 　　他急于给自己找点事做，仿佛身体在动，脑子就可以不动了。 　　但很显然不是。 　　在袅袅烟圈中乔鑫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周子青说我觉得你很可爱，周子青说我很想你，周子青说想叫就咬我……周子青，周子青，简直是一个绕不开的魔咒。 　　乔鑫甚至想立刻跑上楼去问问周子青，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情人或者炮友？你怎们能骗孟昭昭？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又怎么能，即便成了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就这么贱哪。 　　“乔鑫。” 　　乔鑫身体一僵，扭头，见周子青向自己走过来。他在乔鑫身边站定，看着乔鑫指间的烟：“你抽烟？” 　　“……嗯，偶尔。” 　　“我也是，”周子青笑笑：“也给我一支吧。” 　　乔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周子青：“我这烟便宜。” 　　周子青点头：“没事。” 　　乔鑫接着把裤兜里的打火机递过去，周子青却没接，他把烟含在嘴里，挑了下眉：“过来。” 　　乔鑫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抽个烟还要偷偷摸摸吗？跟着周子青三两步走到宾馆大门的角落，一堵墙恰巧挡住了前台服务生。 　　周子青上前一步，微微低下头，手掌摁在乔鑫后颈上。 　　他用乔鑫的烟头点燃了自己的烟头。 　　两支烟抵在一起，周子青低垂的双眼近在眼前，乔鑫甚至能看到他瞳孔里映着的，烟头的那一点橙红星火。 　　乔鑫胸口一软，觉得这是个吻。 　　几秒后周子青松开手，退后一步，叼着烟冲乔鑫笑了一下。他眉眼舒展开，嘴角轻轻上勾，下巴上还有一点胡茬——真是个很得意的笑。 　　密集的雨点被夜风一吹，斜斜地落在乔鑫肩膀上。 　　乔鑫不知想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完全是凭本能说出了心里的话：“周子青，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周子青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说：“大概一个月以后，我这次来甘城是有工作的。” 　　“所以，”乔鑫把唇间的烟拿掉，低声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到你回北京为止吗？” 　　周子青沉默片刻，点点头，又说：“孟昭昭去美国出差两个月。” 　　乔鑫心下了然。 　　孟昭昭去美国出差，周子青在甘城出差，所以这是个被自己偶然撞上的时机——一个月之后周子青回北京，再过不久孟昭昭也会回国，而我还在甘城，我和周子青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这样想似乎负罪感能少一些，我也没有一直和周子青偷情，一个月，就一个月……我喜欢了他十一年，分走一个月，错就错吧，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乔鑫被宾馆老板养在后院的公鸡叫醒了。 　　一看手机才六点五分，灰白竖条纹的窗帘外，透着明晃晃的阳光。 　　乔鑫看着窗户愣了愣，然后看向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周子青。 　　竟然没下雨。 　　还出了太阳。 　　周子青睡着也这么好看啊。 　　楼下的公鸡像被猝不及防的晴天冲昏了头脑，叫得声嘶力竭：“咯咯咯——！咯咯咯——！” 　　周子青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 　　“出太阳了。”乔鑫对上周子青的双眼，干巴巴地说。 　　周子青扭头向窗外看去：“嗯。” 　　“我起了，”乔鑫套上T恤：“一会儿要去叫学生起来画画。” 　　“我也起，”周子青坐起来：“我得回甘城了。” 　　“啊，好。” 　　两人先后洗漱，一起出门。 　　昨天晚上说完在一起一个月的“约定”之后，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默氛围笼罩着两人，此时一夜过去了，仍是有些尴尬。 　　宾馆里还是静悄悄的，周子青轻声说：“我开到市区吃饭，直接走了。” 　　“好……”乔鑫看着他衬衣袖口的黑扣子：“那再见。” 　　周子青却上前一步：“你记住我手机号了吗？手机上有通话记录吧？” 　　“……有。” 　　“写生什么时候结束？” 　　“后天。” 　　“好，”周子青低声笑了一下：“到时候我来找你。” （今天出去玩，所以更新晚了一些，请见谅。） 第44章 　　（一） 　　周子青走了。 　　第二天乔鑫继续带学生写生时，时时注意着手机电还够不够，有没有信号。黄欣然见他一会儿看一下手机，悄悄问：“老师你谈恋爱啦？怎么跟葛昊一样啊，一直看手机。” 　　葛昊坐在不远处，撑着下巴一动不动，面前的画板上一片空白。 　　“我没谈恋爱，是朋友找我，”乔鑫吓了一跳，心想这孩子眼睛怎么这么尖：“葛昊今天怎么回事？” 　　“诶，”黄欣然朝葛昊努了努嘴：“昨晚我和小壮和他斗地主嘛，他接了个电话，是他男朋友打来的，吵架了。” 　　乔鑫轻轻皱了下眉：“真的是他男朋友？” 　　“对啊，”黄欣然理直气壮：“他那样像喜欢女生？” 　　“……那什么，”乔鑫生怕黄欣然再来一句“你这样也不像喜欢女生”：“我一会儿和葛昊聊聊，你去画你的。” 　　黄欣然小兔子似的点点头：“老师你劝劝他啊，他看着可郁闷了。” 　　“知道了。” 　　明天写生就要结束了，中午乔鑫带学生们回到宾馆，嘱咐他们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把葛昊叫出来，坐在宾馆后面的小亭子里。 　　说实话乔鑫见了葛昊很别扭——就是那种于心有愧的别扭。可葛昊的状态实在太差，整个人都蔫儿了，黑眼圈浓重得跟烟熏妆似的。乔鑫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葛昊垂着头，别别扭扭地说。 　　“黄欣然跟我说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葛昊声音闷闷的：“……嗯。” 　　“怎么回事？” 　　葛昊不说话了。 　　乔鑫有点头大，虽然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但他那会儿一心只暗恋周子青，倒是没经历过这些事。 　　“老师，”葛昊忽然抬起头，乔鑫惊讶地发现他红了眼：“我是真的特别喜欢他。” 　　“嗯……然后呢？” 　　“他家里知道他是同性恋了，但不知道他有男朋友，”葛昊抹了把眼睛：“他跟我说，先分开一段时间——他这不是糊弄我吗？他就是想一个人扛。” 　　乔鑫愣了愣，现在孩子谈恋爱都这么刚烈了吗？ 　　“我说我跟他去给他爸妈出柜，我不怕，大不了就是打啊！只要打不死我俩我俩就不会分手的！” 　　乔鑫第一次在葛昊脸上看见这种表情，极其认真的凶狠，像一匹被逼得穷途末路的小狼。 　　……真是年轻啊。 　　乔鑫无声地叹了口气：“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跟他去向他爸妈出柜了，虽然你们的确要受到反对，但是他爸妈也会受伤害。那可是他爸妈，他心里就会好受吗？” 　　葛昊瞪着眼睛看着乔鑫，几秒后怔怔地摇头。 　　“出柜……”乔鑫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是你想象中谁对谁错的事情，你现在觉得同性恋是合理的，不应该被歧视——可能你身边的朋友们也这么想，所以就认为大人观念落后——但有些问题不是说出来谁对谁错就可以的，你明白吗？” 　　葛昊又抹了一把眼睛：“怎么不能说谁对谁错？老师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谈恋爱而已有没有犯法……” 　　“你别着急，”乔鑫平静地说：“我不是说不能论对错，而是有时候单论对错没有意义，就像我们觉得同性恋是对的没有问题，而你男朋友的爸妈认为是错的是不正常的，你一定要和他们分个谁对谁错出来，这有实际意义吗？你看，你们出柜，你男朋友的爸妈会伤心，甚至还会崩溃，这种结果最终是不是你男朋友来承担？我打个比方，假如你男朋友的爸妈被你们说服了，承认你们可以在一起，但他妈妈被气出了什么病——这结果你愿意看到？” 　　葛昊坐在地上，抱着腿不说话。 　　乔鑫坐在他身边：“葛昊，你们太小了，真的太小了，很多事情的结果是你们没法承担的。” 　　葛昊哑着嗓子问：“老师，那我们就一直这么瞒下去？以后怎么办？” 　　乔鑫心想没准过两个月你们就腻了分手了，以后什么以后，但如果这么说了葛昊肯定得和自己打一架。那怎么回答呢，这个问题。乔鑫想说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你越长大就会越明白，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远不是论个谁对谁错就能解决的，人是多么复杂，命运是多么复杂，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你以为的都不是你以为的。 　　我好他妈喜欢你姐夫啊，对，你姐夫——可你姐姐就不喜欢他吗？你姐夫娶了你姐姐又来招惹我，他不是个东西，可为什么前天晚上他做梦一边叫“妈妈”一边哭？他究竟快不快乐呢？张小梁没能忘了阮琦，但他要娶别的姑娘了，他妥协了吗？阮琦为肖凯捅了人，阮琦后悔吗？她在遗书里叮嘱我不要把她的死告诉张小梁，她是不是后悔过和张小梁分手？ 　　说不清的。 　　乔鑫摸了摸葛昊带着缕红毛的头发，说的话却是：“以后会好起来的。” 　　“真的？” 　　“真的，挺一挺就过去了。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一起考出去了，还不是随便你们谈恋爱？” 　　葛昊沉默半晌，终于笑了：“老师你又在这儿变着法教导我好好学习。” 　　“是啊，”乔鑫也笑了笑，站起来：“别哭了，去洗把脸，回屋收拾东西吧。” 　　“嗯，好。”葛昊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又折回来：“我以后……还能来找你聊这些吗？” 　　“可以。” 　　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乔鑫长长叹了口气。 　　（二） 　　下午学生收拾好行李就没什么事情了，乔鑫让他们互相点评这段时间画的画。 　　“葛昊你画了个什么东西啊！”黄欣然一脸嫌弃地看着葛昊的画。 　　“我靠你还说我，你看看你那个唐老鸭，真是专业画鸭屁股三十年啊！”葛昊怼回去。 　　乔鑫心想真是小孩子脾气，雨过天晴只是几分钟的事儿。 　　刚要制止他俩逐渐升级的斗嘴，裤兜一阵，乔鑫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Z”。 　　乔鑫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房间。 　　“喂。”他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周子青问，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没什么……给学生看看画。”乔鑫不知道周子青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昨天早上他走的时候不是说等乔鑫回甘城了再来找乔鑫么？ 　　“高中那会儿你给我画的画，还在南京呢。”周子青笑笑。 　　那幅画。 　　乔鑫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高中住院的时候，周子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请求自己假装头晕…… 　　然后就一下没忍住，问：“阿姨还好吗？” 　　电话那头周子青好几秒没说话，乔鑫心脏砰砰跳。 　　“我前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周子青的嗓音几乎是凝涩的：“把你吵醒了？” 　　“……嗯。阿姨……有什么事吗？” 　　周子青语气平静：“上个月确诊，肝癌中期，”不等乔鑫回答，又说：“明天你来我家行不行？” 　　“啊，行。” 　　“嗯，”周子青低咳了两声：“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第45章 　　（一） 　　周子青住的地方在城东的高开区，是目前甘城房价最高的一片儿。小区的名字叫紫林苑，一进门就是一片人工湖泊，边缘一大片碧绿的荷叶，叶片上积聚的水珠反射着阳光。 　　乔鑫暗搓搓地想，这么大个湖，公摊面积得多大啊，这房子不划算…… 　　雨过天晴，今天甘城的气温直逼37度，乔鑫洗了澡过来的，下出租没走两步，又出了一后背的汗。 　　到了周子青家楼下，摁铃，“咔哒”一声电子锁开了，乔鑫的心也跟着“咔哒”一声，觉得胸口热热的。 　　周子青家在二楼。 　　很快乔鑫站在了周子青家门口，他家门上还包裹着塑料膜，看上去是刚装修的。 　　“直接进，不用换鞋。”周子青穿着件白T恤，宽松的运动短裤，头发有点乱。 　　这会儿已经中午十一点了，难道周子青刚起么？ 　　乔鑫跟在周子青身后进屋，先是被空调冷气冻得一个哆嗦，然后又是一个哆嗦——这房子哪是刚装修，根本是没装修！ 　　虽说窗户门都安好了，墙也刷了，但也仅限于此。 　　连瓷砖都没贴，还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屋里最大的家具是张单人床，客厅有个小方桌，桌上放着笔记本和一只纸杯。桌子下面一个热得快，角落里一只行李箱平放在地上，上面几件衣服堆成一团。 　　最大的电器是墙上的挂式空调。 　　乔鑫看傻了，问周子青：“你住这儿？” 　　周子青点头：“这房子早就买了，没住，我这次暂时住几天，懒得装修了。” 　　那也不能这么将就啊…… 　　乔鑫环视四周，这房子是大户型，客厅空荡荡得可以打羽毛球了。 　　“你怎么不去住酒店？” 　　“不喜欢住酒店，”周子青咳了一下，起身走了，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瓶冰可乐：“只有这个了。” 　　乔鑫接过可乐，心想还有冰箱啊。 　　……真没想到周子青会住这样的房子，他以为周子青肯定住五星宾馆之类的。 　　周子青在乔鑫身边坐下，又咳了几下，肩膀跟着一抖一抖的。 　　“你生病了？”乔鑫看着他。 　　“有点咳嗽，没什么事，”周子青掏出手机：“你还没吃饭吧？我点个外卖。” 　　他语气如常，只是声音明显的嘶哑了。 　　乔鑫看着周子青的侧脸，忽然伸手，手背抵在了他额头上。 　　周子青身体没动，眼珠转向乔鑫。 　　“你这儿有体温计吗？”乔鑫收回手：“你额头有点烫。” 　　“没有，”周子青笑了：“你确定不是你手烫？” 　　“啊？为什么？” 　　“不是紧张么？” 　　“……”乔鑫感觉脸有点烫。 　　“我没事，”周子青把乔鑫的脸掰过来亲了一下：“先吃饭吧。” 　　他突然亲过来，吓了乔鑫一跳，乔鑫只好故作若无其事，问：“你想吃什么啊？” 　　“不知道，”周子青靠在墙上，慢吞吞地问：“川菜吃不吃？” 　　“可以……诶，川菜太辣了吧？” 　　周子青抬头看向乔鑫，笑得眼睛眉毛都弯了：“我没什么胃口，主要是你吃。” 　　“啊，好。”乔鑫被他笑得心里发懵，为什么要笑这么温柔啊？他他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点这些够吗？”周子青忽然凑过来，和乔鑫肩膀抵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手机伸到乔鑫面前。 　　“啊……行。”乔鑫身体都绷紧了，心猿意马地点了点头。其实根本没看清他点了什么。 　　周子青把手机随手扣在了桌子上，转身搂住乔鑫脖子，吻了他。 　　两个人嘴唇蹭着嘴唇，舌头交缠在一起，口鼻间都是对方的呼吸。 　　乔鑫很快硬了，怕自己顶着周子青，尴尬地向后挪了挪屁股。 　　周子青放开乔鑫，目光在乔鑫大腿上绕了一圈，意味深长。 　　“我……”乔鑫眼睛乱瞄：“我有点冷！空调温度调高点吧。” 　　“可以，”周子青低声笑了笑：“遥控在桌子上，你自己去调。” 　　乔鑫连忙起身。 　　真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乔鑫顿了顿，又想，等等，我们床都上过了我怕什么？顶着他就顶着呗？我还给他含过那什么呢…… 　　一回头，就看见周子青闭着眼，后脑勺也抵在墙上。 　　乔鑫这才发现周子青脸色十分不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也刷白刷白的。 　　“你真的病了！”乔鑫快步走过去：“脸色都不好了。” 　　“小感冒，”周子青睁开眼，语气轻松：“接吻不传染感冒哦。” 　　“这附近有医院吗？” 　　“用不着，”周子青轻叹一声：“我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了，没事的。” 　　“就是很多年没生过病才严重吧！”乔鑫扣住周子青的肩膀：“家里有感冒药吗？” 　　“没。” 　　“你等着，我去买点。” 　　“……”周子青起身进屋，拿着个钱包走出来：“那你去吧，麻烦你了。” 　　乔鑫没接他的钱包：“我身上有钱，你的钱，”顿了顿，说：“留着买套吧。” 　　周子青咧嘴笑了：“进步真快，会耍流氓了。” 　　（二） 　　“38.2度，”乔鑫皱起眉：“温度有点高。” 　　周子青冲桌上的外卖扬扬下巴：“先吃饭，吃完再吃退烧药就行了。” 　　乔鑫简直想直接把周子青抓到医院去，但又想他病了更要补充营养，还是先吃饭。 　　周子青点了四道菜，水煮鱼地三鲜泡姜炒肉都是乔鑫的，他只给自己盛了碗白菜丸子汤，猫似的慢慢地喝着。 　　乔鑫不知道如果自己不来的话周子青会怎么办，看样子别说药了，估计饭都不会吃吧？ 　　“周子青，”乔鑫忍不住说：“你这也过得……太糙了点。” 　　周子青点头：“上班累，回来了就想躺着不动。” 　　“呃。”乔鑫没想到周子青上班会这么累，难道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文件就行吗？ 　　“最近一直在和国土局的人打交道，”周子青捏了捏鼻梁：“一群老油条，又贪又坏。” 　　“……那也不能就让自己这么干病着啊。” 　　“你不是来了吗，”周子青笑着摇头：“今天得麻烦你了，我本来是想和你……” 　　乔鑫打断他：“我知道！那什么……没关系。”都病成这蔫样子了还想滚床单？ 　　吃完饭，乔鑫看好剂量，把一粒退烧药放到周子青手心：“先吃一粒，不退烧的话就去医院。” 　　“好，”周子青乖乖吃了药：“你还有别的事吗？有别的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我。” 　　“没别的事，”乔鑫心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睡吧，睡会儿再量体温，我玩手机。” 　　周子青不再说什么，躺上床，闭眼。 　　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睡着了。 　　乔鑫盯着他轻轻起伏的胸口看了好一会儿，良久，给手机设了闹钟，然后趴在他手边，也闭上了眼。 第46章 　　（一） 　　一觉醒来下午五点了，乔鑫坐在小板凳上，胳膊脑袋趴在床上，脖子都僵了。周子青还睡着，乔鑫轻轻拍他：“周子青，周子青。” 　　周子青睫毛动了动，睁开眼，轻轻嘟囔了一声：“妈？” 　　乔鑫吓得一个激灵，心说烧傻了？ 　　好在下一秒周子青轻叹一声，问：“乔鑫……几点了？” 　　“五点一刻。” 　　“哦，”周子青坐起来：“睡了这么久。” 　　“你再量一下体温。”乔鑫把体温计递给他。 　　周子青接过体温计，却没往腋下塞，而是头一歪，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乔鑫，声音竟然有点糯：“你不用手试一下吗？” 　　乔鑫：“……”是真烧傻了啊。 　　乔鑫把手伸过去，手背贴在周子青额头上，一片温凉。 　　“应该不烧了，不过还是量一下吧？” 　　周子青笑笑，夹上温度计：“我想喝水。” 　　“噢，好。”乔鑫起身去给他接水，在小板凳上蜷着腿坐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膝关节发出“咔”的一声响。 　　端着水回来了，乔鑫把纸杯凑到周子青面前：“你慢点，挺满的。” 　　周子青却不动手，两眼直直地看着乔鑫。 　　乔鑫：“……” 　　乔鑫小心翼翼地给周子青喂水，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只大猫。 　　是生病的缘故么？怎么这么爱撒娇啊？！ 　　喂完水，周子青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头，忽然伸手搂住了乔鑫的腰。 　　乔鑫：“……呃。” 　　周子青笑了两声，把乔鑫往床上摁。 　　“你……”乔鑫由着他摁：“你都病了，就别……了吧。” 　　周子青趴在乔鑫身上，好像有点委屈似的：“就今天休假。”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 　　周子青不动了，脑袋搁在乔鑫颈窝处，暖暖的呼吸喷在乔鑫颈间。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片昏暗。一时间两人谁都不说话，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乔鑫看着近在眼前的周子青的脑袋，犹豫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指在他柔软的发丝里穿梭着。 　　周子青：“你知不知道有一首歌，罗大佑的。” 　　“什么？”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乔鑫脸一热，手上动作停了。 　　周子青却主动在他手心蹭了蹭脑袋。 　　乔鑫：“……” 　　像有一只软软的猫爪子在心尖儿上挠来挠去，痒。 　　周子青怎么这个画风啊！跟平时不一样啊！睡一觉起来基因突变了？ 　　周子青蹭了两下不动了，乔鑫只好继续摸他的脑袋。靠，这是撸猫吧？是不是一会儿还要挠挠下巴？ 　　只听这只撒娇的大猫笑了，说：“刚刚醒的时候，我以为在家。” 　　“家？” 　　“南京的家，我妈家。” 　　“啊。”乔鑫想起周子青说他妈肝癌中期。 　　“我小时候，就是小学的时候吧……下午放学回家做作业，有时候写着写着就睡着了，然后晚上七点多我妈下班回家，把我叫醒，”周子青声音又低又慢仿佛呢喃：“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就是黑的，像现在一样，然后我妈站在我身边笑我。” 　　乔鑫沉默一会儿，问他：“阿姨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 　　“……” 　　当时周子青在实中上高中的时候，不是他妈妈陪着他的吗？听他这意思，他爸妈离婚之后他也是一直跟他妈妈啊？怎么会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乔鑫一头雾水，但周子青只说了句“不知道”，也不解释什么，显然是不想多说的意思。 　　两人又躺了一会儿，周子青起身：“出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二） 　　到傍晚天气凉快了些，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你想吃什么？”周子青换好衣服，又恢复了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我对甘城不熟，你带我去吃吧。” 　　“……行，”乔鑫想了想：“你想去实中那边吗？有一些小吃。” 　　“实中？”周子青笑了：“实中那边我还是挺熟的。” 　　“不一定，”乔鑫也笑：“你那会儿老是晚自习下课之后好久才出来，小吃摊都撤走了。” 　　话说完，周子青愣愣地看着乔鑫。 　　乔鑫也愣愣地看着周子青。 　　乔鑫心想我操，完蛋了，我是不是傻逼啊？怎么不过脑子把这事儿秃噜出来了？完了完了完了，周子青会把我当变态吧？ 　　果然周子青问：“你怎么知道？” 　　“我……”乔鑫张了张嘴。 　　“你经常去我们学校门口……等我？” 　　“啊……”周子青很给我脸了，没说我是偷窥。 　　“那什么……”乔鑫结结巴巴：“你别害怕……我那会儿的确……有时候……去实中门口，但我就是看看你！真的我保证！你上了你家车我就不看了！” 　　周子青表情复杂：“你这样做了多久？” 　　乔鑫简直想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一个学期……多点？” 　　“多多少？” 　　“……”乔鑫说不出话。 　　“是很长时间吗？”周子青换了个问法。 　　“嗯。” 　　周子青不说话了，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鑫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晃来晃去，大气不敢出一下，总觉得下一秒周子青就要把自己一脚踹出门了。 　　然而周子青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乔鑫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么，但也不敢问。 　　“走吧，”周子青神色如常：“去实中。” 　　 两人打了车去，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有些堵车，到实中门口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 　　实中的门楼还是那么古朴而气派，成群结队的学生穿着校服从里面走出来。 　　“赶上他们晚饭时间了。”周子青说。 　　乔鑫还没缓过来，讪讪地点头：“是啊。” 　　“什么好吃？”周子青扭头看乔鑫：“这些……那会儿我还真没吃过。” 　　“那边有家卖烤红薯的，很好吃，你想吃吗？” 　　“可以。”周子青干脆地点头。 　　两人和三五成群的学生们擦肩而过，不知是不是实中放宽校规了，不少女孩儿都扎着马尾，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着天，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迎面走来，两人之间隔着大概三拳的距离，彼此不说话。可大概是恋人之间有特殊的氛围，即便如此，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一对。 　　他们走过去了，周子青笑笑：“现在他们谈恋爱这么嚣张了。” 　　这话听得乔鑫百味杂陈，周子青是想起了他和杨可晴在一起时的事的吧？ 　　对啊，还有这个门楼，在这接吻的人都能长长久久——他是不是没和杨可晴在这接过吻？ 　　周子青忽然凑近乔鑫，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 　　“越是掩盖越是明显，我们这样反而不会被怀疑吧？” 　　乔鑫：“……” 第47章 　　（一） 　　烤红薯店只有巴掌大，除了柜台和厨房，仅放得下一张小桌子。 　　吊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着，乔鑫和周子青站在一群实中学生之间，身上的T恤都隐隐有些洇湿。 　　人多，拥挤，没空调——并且还在烤红薯。 　　乔鑫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有些后悔带周子青过来，大夏天的吃什么烤红薯啊？ 　　“周子青，”乔鑫小声说：“要不别吃了？这里面太热了。” 　　周子青往前看了看：“前面就三个人了，等一下吧，来都来了。” 　　“嗯，好。” 　　终于两人一手捧着一个烤红薯走出小店，身后尚有还在排队的学生嘟囔着：“几点了？还有十分钟？我们拿回教室吃……” 　　“不行呀，今天是老班的晚自习！” 　　“我们去阳台上偷偷吃……” 　　周子青笑了笑。 　　乔鑫：“嗯？” 　　“没什么，”周子青笑着看乔鑫：“就是觉得读高中真好。” 　　“为什么？” 　　“简单，”周子青把红薯皮拨开一小块：“不会遇见那么多傻逼。” 　　乔鑫愣了，他是第一次听周子青说脏话——周子青也会说脏话啊！ 　　“你……遇见了很多傻逼么？”乔鑫心想你们那圈子不都是高端人才么。 　　“对啊，读大学，工作，傻逼太多了，有时候早上一睁眼就想，为什么我今天又要和傻逼打交道。”周子青说完，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呃……是。”我竟然觉得这样的周子青有点可爱！ 　　周子青用塑料小勺舀了一块烤红薯，吹一吹，送进嘴：“很甜啊。” 　　“嗯嗯，”乔鑫也舀了一口：“他家的烤红薯很甜，而且皮是焦的，口感特别好。” 　　“要不去米线店坐着——”周子青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乔鑫见他投向手机屏幕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昭昭。” 　　“吃了，刚吃完，你刚醒？” 　　“嗯，这个月月底应该就结束了，你呢？” 　　“好，”周子青语气温柔：“时间定了就提前发给我，到时候去接你。” 　　“拜拜……我也爱你。” 　　乔鑫眼睁睁看着周子青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连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都冰凉了。 　　对啊，他结婚了。 　　一高兴把这事儿都忘了……真是，得意忘形。 　　“乔鑫，”周子青平静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走吧，还有什么好吃的？” 　　“……啊，前面有红糖糍粑。”晚风轻轻掀起周子青的衣角，乔鑫看着他笔挺的身影，又想，这么多年了，竟然会有这样的情景，周子青和我一起在实中门口吃小吃——这不是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么？对啊，我已经占了大便宜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这第三者已经坐实了。并且——只有一个月。 　　两人在实中附近的几条小街上一路走一路吃，基本上把小吃摊吃遍了。到最后乔鑫觉得食物已经堆到嗓子眼了，周子青走在他身边，也懒洋洋地感慨：“很久没吃这么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边吃的这么多……” 　　“有些是这两年新来的，那会儿没有。”乔鑫盯着纸盒里的最后一个章鱼小丸子，犹豫吃还是不吃。 　　“明天可以再来，刚刚那个肉夹馍真好吃。” 　　明天…… 　　乔鑫心里开心得不行，周子青说明天再来，明天还能见到他！明天可以去刚刚没去的那家烤肉店！ 　　“好啊，明天再来，”乔鑫把小丸子戳起来凑到周子青嘴边：“你吃不吃？” 　　周子青微微低头，就着乔鑫的手，把小丸子咬进嘴里。 　　两人在公交车站分别，乔鑫坐公交车，周子青招手打车，他将要上车的时候乔鑫问：“明天几点？嗯……晚上六点半你下班没？” 　　“下班了，”周子青笑笑：“明天见。” 　　“明天见。”乔鑫心里甜得冒泡。 （二） 　　 回家路上乔鑫给宋辛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来。 　　宋辛的声音听着很粗：“鑫鑫。” 　　“你也感冒了？”是最近有流感吗？ 　　“没……还有谁感冒了？” 　　“周子青。”乔鑫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跟故意嘚瑟似的，但是就是忍不住。 　　“……”宋辛幽幽叹气：“你悠着点。” 　　“嗯，”乔鑫透过车窗看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景：“他过不了多久就回北京了。” 　　“所以他白嫖你一个月？”宋辛气哼哼的。 　　“不能这么说……”乔鑫低声说：“是我占便宜吧。” 　　宋辛长长地“哎”了一声。 　　“明天晚上出来吃顿饭吧，我后天回重庆。” 　　乔鑫：“你不是放暑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去？”这段时间满心想着周子青，都没怎么和宋辛联系。 　　“我受不了连瑞了。” 　　“你……和他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是那副死样子，”宋辛冷笑：“他一直说想见我想见我，我看他可怜昨天和他见一面吃顿饭，吃到一半，我学生的家长打电话来找我有事。” 　　“然后呢？” 　　“然后连瑞就他妈跟吃了火药似的，非觉得那人对我有意思——是个男的跟我说话他都觉得是对我有意思，你说他是不是傻逼啊？” 　　“是……”还不是因为连瑞太喜欢宋辛了，不过宋辛不领情，这就没办法了。 　　“气死我了，”宋辛说：“后天我就回重庆！我就是脑子进了水才和这傻逼见面。” 　　到站了，乔鑫走下公交车，终于能大声说话：“他怎么还喜欢你，他这么多年没谈女朋友吗？” 　　“怎么没谈，”宋辛语带嘲讽：“一个接一个的，谈了三四个吧。” 　　“……那他又来找你，算什么意思。” 　　“谁他妈知道，反正是个傻逼。” 　　“那你别搭理他，明天……”明天晚上和周子青约了再去吃小吃啊！可宋辛后天就要走了。 　　“明天没空？” 　　“中午吧？” 　　“中午不行，我妈让我和她出去吃饭，晚上不行么？” 　　“……晚上，呃。” 　　“你是不是要和周子青人约黄昏后？”宋辛语速飞快地问。 　　“……啊。” 　　“那就一起，”宋辛哼了一声：“正好我看看周子青这厮怎么想的。” 　　乔鑫：“……好。” 　　到家，老妈正在看手撕鬼子的神剧，见乔鑫回来，头一偏，理都不理。 　　“妈，”乔鑫笑得谄媚：“看什么电视剧呢？” 　　“你别管我，”老妈气呼呼的：“出去玩去，别管我。” 　　“妈，这几天不是同学回来了么，我怎么会不管你呢。”因为这几天没怎么在家待，老妈生了气。 　　“你！”老妈捏着乔鑫耳朵：“男同学女同学？” 　　“男同学……妈你轻点！疼！” 　　“光和男同学玩有什么用！”老妈愤愤地松开手：“男同学能帮你找对象吗？啊？我上次给你龙阿姨她女儿的电话，你联系人家没有？” 　　乔鑫心说男同学虽然不能帮我找对象，可他和我可做了不少对象能做的事儿…… 　　“没联系，”乔鑫心虚：“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联系，真的。” 　　老妈翻了个白眼，不理乔鑫了。 　　警报暂时解除，乔鑫洗了澡滚回自己床上躺着，可现在也刚刚十点过，还不是睡觉的点儿。 　　对了，给周子青买的止咳糖浆下午他没喝！ 　　乔鑫拿来手机想给周子青发条微信，打开微信才发现还没加周子青，于是发了好友请求过去：“我是乔鑫。” 　　等了二十分钟，没回。 　　睡了？这么早？不会吧。可能是没看手机。 　　于是乔鑫又发了条短信：“桌子上有止咳糖浆，你记得喝一点，喝前看说明书哦。：）”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乔鑫眼睁睁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变成了23：00。周子青没有回短信。 　　乔鑫有点担心，怎么会一直不看手机呢？那短信该有声音的吧？周子青睡了一下午不该睡这么早啊？ 　　难道是晚上又烧起来了——倒是有可能！就周子青今天下午那德性，都烧38度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乔鑫盯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了周子青的电话。 　　心里已经做好了立马换衣服打车去带周子青看病的准备。 　　那边却很快接起：“喂？” 　　“周子青，是我，”乔鑫焦急地问：“你没事吧？给你发短信你怎么不回？” 　　周子青语气淡淡的：“我在工作。” 　　“啊？啊……”乔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么晚还要工作？这么忙？ 　　“没别的事我挂了。”周子青说。 　　“噢，好，那你忙……记得喝止咳糖浆。” 　　周子青干脆地“嗯”一声，挂掉了电话。 第48章 　　（一） 　　乔鑫攥着手机发愣，周子青怎么这么晚又开始工作了呢？是今天歇了一天积下的工作太多了？还是有什么急事？ 　　还是不想搭理我，找个借口而已……可是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肯定是真的在工作。唉，他还生着病呢。 　　乔鑫翻来覆去地想着周子青，一直到快一点了才恍恍惚惚地睡着，梦里也都是周子青。 　　 　　第二天去画室差点迟到，好在老板还没来。几个学生已经等在门口，乔鑫赶快给他们开了门——虽然是清晨，但也够热的。 　　进门前黄欣然冲乔鑫努努嘴角：“老师葛昊在三楼呢。”三楼是个小露台。 　　“这么热他去三楼干什么？” 　　“打电话呗，”黄欣然笑嘻嘻的：“你懂的。” 　　乔鑫：“……” 　　没一会儿葛昊进来了，满脑门豆大的汗珠，T恤的领子也被汗洇湿了。 　　“葛昊，快开始画，今天上午画水粉。” 　　“噢……”葛昊拖长了声音，低着头坐下。 　　乔鑫看他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心想又是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但人家小孩儿没说，他也就不问了。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 　　中场休息的时候学生们都凑在一起聊天玩手机，乔鑫刚想给宋辛打个电话，就见葛昊慢腾腾地蹭了过来。 　　“老师……”葛昊把乔鑫办公室的门关上，挎着眉毛：“我发现，当个好男人真难啊。” 　　乔鑫：“……” 　　葛昊深沉地叹了口气：“真的，我男朋友太难哄了，过个生日，给他买东西他不要，直接给他钱他也不要，还跟我吵架……唉。” 　　乔鑫：“……” 　　“但是我觉得我作为男人，不应该和他为这点小事置气……嗯，老师你说对不对？” 　　“……对，”乔鑫憋住笑：“我们葛昊很成熟啊。” 　　葛昊一脸漫不经心：“应该的，我马上成年了。” 　　葛昊回去画画了，乔鑫独自在办公室笑了半天。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可爱的，懂了一点点事，急着长大，但其实只是个孩子。每天谈谈恋爱，上上课，多简单。 　　乔鑫回想起自己那会儿，周子青去北京之后他就再没去过实中了，他开始努力画画，上课认真听，一心想着考到央美去。 　　最后毫无悬念地，没考上。 　　还是想得太简单啊。 　　后来他才知道，奔着央美去的学生，都到北京去集训，找央美的学生来上课……像自己这样待在甘城一个劲儿地画，没什么用。再说也不是什么好画室。 　　有些事情明白过来已经太晚——有眼界的原因，有机缘的原因，但说到底可能就是命。 　　刚高考完最憋屈的时候乔鑫也想过，如果我考上实中的话会不会能考上央美，毕竟实中的艺术生也都是很牛逼的——听说杨可晴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又想，如果家里条件再好点，当时就不会心疼去北京集训的钱了…… 　　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意义，事已至此，乔鑫不得不认命地想，人和人到底是有等级之差的吧。像周子青，那就是比自己高一个级别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现在——乔鑫抿着嘴，起码这一个月我们在一起呢。 　　诶，要不要给周子青打个电话，提醒他吃药？不过这会儿他应该在上班，接私人电话影响可能不太好吧？ 　　那就中午再打？中午周子青午休吗？ 　　周子青周子青周子青—— 　　手机响了，是宋辛。 　　“鑫鑫，晚上在哪吃？” 　　“朱庆楼吧，我之前去过一次还可以，在凌云路上，你知道吗？” 　　“凌云路……是和百花大街交叉的那条？” 　　“对，凌云路北——要不一会儿我去酒店接你吧？” 　　“可以呀，”宋辛笑了一下，又迅速严肃起来：“我要让周子青见识一下你的娘家人。” 　　“娘家什么娘家，”乔鑫苦笑，我现在是小三啊：“我下午六点下班。” 　　“嗯，好。” 　　挂了电话，乔鑫雀跃地想，可以联系周子青了！我得告诉他晚上吃饭的地方在哪呀。 　　如坐针毡地忍了一上午，十一点半一到学生们都跑出去吃饭了，乔鑫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拨了周子青的电话。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 　　乔鑫挂了电话。 　　周子青怎么不接？还在工作吗？ 　　啊，也可能去吃饭了，没带手机？ 　　或者周围太吵没听见…… 　　算了，一会儿再打一个吧。 　　十二点半，学生们陆陆续续回来了，黄欣然和葛昊人手一个烤鸡腿，乔鑫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 　　真是色令智昏…… 　　乔鑫闪身出门，爬到三楼的小露台。中午毒辣辣的阳光刺在脸上身上，乔鑫只好眯缝着眼，再次拨了周子青的电话。 　　“嘟——嘟——嘟——” 　　“嘟——嘟——嘟——” 　　“喂？” 　　乔鑫心一跳：“周子青，是我。” 　　“我知道，有事吗？”周子青语速很快，像是在忙。 　　“呃，昨天不是说今晚一起吃饭么？宋辛明天回重庆，她想和咱们两个一起吃……” 　　“什么意思，”周子青打断乔鑫：“宋辛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她……” 　　“她不知道，你叫我和你们一起吃饭？”周子青叹了口气：“乔鑫，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乔鑫愣了愣，猛地想起这回事来。 　　对啊，我和周子青……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啊。 　　周子青肯定不希望宋辛知道。 　　怎么能同时和他们俩一起吃饭呢。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憋闷的不行。 　　“我今晚有事，就不见面了吧，”周子青语气平淡：“乔鑫，我们的关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明白。” 　　“嗯，好，没什么事我挂了。” 　　“诶，你——记得喝止咳糖浆。” 　　电话那头周子青沉默两秒，说：“知道了，再见。” 　　“再见。” 　　乔鑫愣愣地想，周子青是生气了吗？ 　　听他那语气，应该是的。 　　怎么……唉。怪自己得意忘形大意了，一激动把这段关系当成了谈恋爱。 　　鬼的谈恋爱啊。 　　是偷情。 　　和，已婚之夫。 　　乔鑫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 　　（更新这么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收藏过450今晚加更、作者出去浪了哈哈哈） 第49章 　　（一） 　　晚上七点，朱庆楼二楼坐满了客人，觥筹交错杯影摇晃。 　　“好贵啊。”宋辛看着菜单，小声对乔鑫说。 　　“没事，”乔鑫笑笑：“请你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朱庆楼是这两年新开的酒楼，淮扬菜，外形仿照黄鹤楼，内里装饰得古香古色，连服务员都是电视剧里店小二的打扮。去年画室有学生考上了清华美院，在这里办升学宴，乔鑫跟着老板来吃了一次，味道很不错，东西看着也干净。 　　“您二位喝点什么？”服务生问。 　　乔鑫：“都有什么饮料啊？” 　　“咱这儿有自制的乌梅汁，鲜榨橙汁、苹果……” 　　宋辛指指不远处酒柜上的酒坛子：“那是什么酒？” 　　“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绍兴黄酒。” 　　“就这个。” 　　“呃，你确定？”乔鑫看着宋辛一副杀气凛凛的样子：“你明天不是还要坐飞机？” 　　“没关系，”宋辛垂眼：“也就是跟你在一起才敢喝酒，喝点吧。” 　　乔鑫听了她这话，心里有点发酸，宋辛老妈在甘城跟着她继父，她在重庆就没什么关系近的亲人，一个女孩子独居怕是不容易——和同事同学聚餐，连酒也不敢喝。 　　“喝吧，”乔鑫轻叹：“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嗯，与尔同销万古愁嘛。” 　　“咱俩有什么万古愁，”宋辛撑着下巴摇摇头：“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黄酒上来了，乔鑫盯着杯子里清亮的酒，不说话。 　　他知道宋辛说在说周子青的事儿，是啊，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上赶着到周子青那儿犯贱，周子青不过向前迈了一步，他就连滚带爬地冲了一百步。 　　“我忍不住，”乔鑫抿了一口，觉得真苦：“我喜欢他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怎么说呢，你懂我的意思吗？” 　　苦而甜，悠长细腻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我明白，可是，你们这样是错的……错的。无论他和他老婆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他们结婚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我知道。” 　　乔鑫和宋辛各自给自己倒酒，连桌上的菜都动几下。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是小三……坏，无耻，不要脸——说什么都可以，”乔鑫苦笑：“但是这个错误，实在太他妈诱人了。” 　　宋辛仰头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尽，又自己斟满。 　　其他桌上满是欢声笑语，只有他们这一桌，两人各喝各的酒，各愁各的事，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乔鑫试探着问：“连瑞怎么样？这两年也没见他。” 　　宋辛目光飘飘，面无表情：“好得很，跟着他爸当老板。” 　　“你这次回来，他又缠着你了？” 　　“不是又缠着我了，”宋辛垂下头，低声说：“他一直在追我，高中的时候没挑明，我上大学他就跟我挑明了，一直到现在。” 　　乔鑫愣，费力地计算了一下：“那不是……快赶上我和周子青了？” 　　“嗯。” 　　“等等，你不说他谈过女朋友吗？” 　　“所以说他是傻逼啊。” 　　乔鑫听得云里雾里，宋辛不喜欢连瑞？那她为什么在乎连瑞谈没谈女朋友？宋辛喜欢连瑞？那——那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乔鑫：“你谈恋爱没？” 　　“大学的时候，谈过又散了。” 　　“那你对连瑞……” 　　“乔鑫……”宋辛忽然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上。 　　她哭了。 　　乔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到她身边，紧张地问：“宋辛，你，你怎么了？” 　　宋辛趴着不动，也不说话。 　　“我我我我不问了，你别哭，”乔鑫第一次见一向潇洒的宋辛哭，急得要死：“宋辛你别哭，我们不提连瑞了，啊？” 　　宋辛起身，说了句“我去厕所”，快步走了。 　　很快就回来了，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 　　“不提连瑞周子青了，都是傻逼，”宋辛举起杯子：“喝酒吧，这酒还挺好喝的。” 　　两人闲聊些别的事情，你一句我一句，倒也尽兴。 　　 　　（二） 　　八点半，乔鑫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宋辛，感觉有重影了。 　　“我操……”宋辛眯着眼睛：“这酒，后劲儿有点大啊……” 　　“嗯……”乔鑫拿出手机看时间，看了半天，抬头问宋辛：“20点是几点啊？” 　　“傻不傻，”宋辛笑：“你怎么醉成这样……九点啊！” 　　“九点半了！”乔鑫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宋辛还是笑，笑了半天嘟嘟囔囔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我已经上六年级啦！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幼稚的我了，我是光荣的少先队员，是五年级四年级的榜样……” 　　乔鑫接着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我已经二十六啦！从今年起，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暗恋直男的小傻逼了，因为，直男不直啦哈哈哈哈哈！” 　　两人脸对着脸笑了半天，本就发红的脸颊更加红通通的。 　　“我回去了……困了……”宋辛摇摇晃晃地起身——又一屁股坐回去。 　　“嘶……”宋辛皱眉：“地震了？” 　　“屁，是你喝醉了，还说我呢，”乔鑫起身晃了两下，站稳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不用！”宋辛指着乔鑫：“你醉了！我没事！” 　　“不行……” 　　“有人来接我啦，”宋辛歪着头笑了一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你怎么还没到呀？” 　　“在……在椅子上。” 　　“嗯？嗯……乔鑫，这是哪？” 　　“朱庆楼。”乔鑫暗暗翻个白眼，心想还说我醉了呢，你才喝傻了吧。 　　“朱庆楼，”宋辛打了个酒嗝：“快来哦。” 　　乔鑫揽着宋辛肩膀，两人一起歪歪扭扭地下楼，坐在朱庆楼门口的台阶上。 　　晚风柔柔地拂在脸上，很舒服，乔鑫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唱！” 　　“那我唱了啊……哎没伴奏……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别唱了！”宋辛闭着眼皱着眉：“跑调！” 　　“那你闭眼干嘛！”乔鑫靠在宋辛肩膀上：“你该捂耳朵啊！” 　　“老子愿意！”宋辛吼了句重庆话。 　　“嘶——”宋辛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哪个傻逼开车！” 　　一辆轿车正冲着他们俩停下，车灯刺眼。 　　车上下来个人。 　　“那是……”乔鑫眯眼看着，忽然一个激灵：“连瑞来了快跑！” 　　“跑个屁！”宋辛扬着下巴，看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连瑞：“你怎么才来呀？屁股都坐凉了。” 　　连瑞看看乔鑫又看看宋辛，把宋辛从乔鑫身上拔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乔鑫看着这一幕，愣了两秒，用最后一丝理智说：“连瑞你，你要怎么她？” 　　好像问得太直白了…… 　　连瑞黑着脸：“我就送她回酒店，什么也不干。” 　　乔鑫当然不信，伸手去拉宋辛的手腕：“宋辛我、我送你！” 　　“没事，”宋辛脑袋半靠着连瑞胸口，打了个哈欠：“这是连瑞呀。” 　　乔鑫：“……” 　　连瑞：“用帮你打个车么？” 　　乔鑫想，虚伪！真想帮忙就直接送我回去啊！ 　　“诶，”宋辛忽然睁圆了眼，看着乔鑫身后：“周！子！青！” 　　乔鑫被她吓得后退一步，扭头就看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走出朱庆楼大门，其中最高的那个，可不就是周子青？！ 　　乔鑫连忙冲宋辛“嘘！”了一声：“快快快，快走，别说话！” 　　即便是喝得晕晕乎乎了，他也记得，周子青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和自己在一起的。 　　但是晚了。 　　“乔鑫，”周子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在这儿吃饭不行啊？你能在这我们就不能在这啊？”宋辛怒气冲冲地反问。 　　周子青皱眉看看宋辛，扭头问乔鑫：“喝醉了？” 　　“她喝醉了，”乔鑫紧张地摇头：“我没喝醉。” 　　夜色中周子青面无表情的侧脸，是乔鑫最后的印象。 　　（三） 　　乔鑫是憋尿憋醒的。 　　他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脚步一顿—— 　　诶？怎么盖被子了？ 　　打了个哆嗦，屋里开着空调呢。 　　等等等等，这他妈不是我的屋啊！ 　　这——乔鑫强忍着尿意环视四周，反应过来，这是周子青家！ 　　我在周子青家！ 　　我我我这么会在周子青家！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乔鑫走出去，恰好和和开门进来的周子青四目相对。 　　周子青手里拎着一大袋包子，两袋酸奶。 　　“我……”乔鑫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晚在朱庆楼门口碰到了周子青。 　　“你昨晚喝醉了，我就直接把你带回来了，你妈打电话来我给她说了，”周子青把包子放在桌子上：“卫生间有新牙刷，洗漱完快来吃饭。” 　　“噢……” 　　乔鑫坐在桌前夹起包子的时候，还有点懵。 　　一方面是昨晚喝多了，一方面是实在搞不清现在的情况，周子青还生气吗？昨晚宋辛当众喊了他他会不会更生气啊？可他现在也不像生气啊？还给我买早饭回来呢。 　　“乔鑫，”周子青忽然放下筷子，静静看着乔鑫：“要不然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今天更得晚，但是今天更得多！） 第50章 　　（一） 　　要不然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乔鑫塞着一嘴包子愣了好一会儿，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念头竟然是：这到底是不是疑问句？ 　　要不然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要不然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乔鑫？”周子青皱着眉，又叫了他一声。 　　“啊，我，”乔鑫回过神来：“我在听。” 　　“听懂我的话了么？” 　　“听懂了……” 　　乔鑫心脏砰砰跳，想，看来不是疑问句。 　　“周子青，”乔鑫看着周子青带些黑眼圈的双眼：“昨晚的事……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昨晚我和宋辛喝多了，今天——今天中午宋辛就坐飞机回重庆了，她不是那种说三道四的人，你知道的。” 　　周子青刚要开口，乔鑫接着说： 　　“你不是七月底就走了么，也没几天了对不对？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第四个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乔鑫焦急得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他两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在一起。 　　周子青不说话。 　　乔鑫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胸口一抽一抽得发疼，太难熬了——过了多久了？一分钟还是一刻钟？ 　　“乔鑫……”良久，周子青低叹：“没必要这样，太难看了。” 　　“难看就难看吧，”乔鑫凝视着周子青：“你明确告诉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样行不行？” 　　周子青起身，径直往阳台上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乔鑫身体一垮，像是整个人被卸掉了力气。 　　心脏砰砰砰地跳——周子青一定要结束这段关系？我触了什么逆鳞？还是他就是……腻了？ 　　可这才几天啊。 　　还没回过来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儿啊。 　　过了一会儿，乔鑫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周子青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窗户开着，指间夹着烟。 　　周子青转身，把烟头丢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踩灭了：“过来。” 　　乔鑫咽了口唾沫，向他走去。 　　就在离周子青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周子青猛地伸出手拽住了乔鑫的胳膊，一把将他带到自己怀里。 　　乔鑫撞在周子青胸口，嗅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周子青摸着乔鑫的脸：“刚刚的话，当我没说。” 　　“啊？”乔鑫一时没明白，刚刚那么多话，他说的是哪句？ 　　“乔鑫，”周子青却没解释，而是搂着乔鑫的腰，吻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鼻尖蹭着鼻尖，嘴唇黏着嘴唇，舌头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 　　“嗯……”乔鑫猛地推开周子青：“没拉窗帘！” 　　这是落地窗，他们在干什么，对面楼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周子青挑挑眉，直接拉住乔鑫的手，另一只手扣在他后脑勺上，继续刚刚的吻。 　　乔鑫心想周子青疯了。 　　一把火从胸口烧遍全身，乔鑫恶狠狠地箍住周子青的后背，激烈地回应他。 　　疯就疯吧！ 　　（二） 　　白，日，宣，淫，要，不，得。 　　中午十二点，乔鑫直挺挺躺在床上，忧郁地想。 　　周子青就坐在身边，一脸神清气爽，笑眯眯地把手机递到乔鑫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你选吧，我吃什么都行，”乔鑫觉得自己都气虚了：“那什么……我给宋辛打个电话，这会儿她下飞机了。” 　　乔鑫说完紧张地盯着周子青，他怕提到宋辛会惹周子青不高兴。 　　但周子青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温声细语地问：“要不要喝水？你嗓子有点哑。” 　　乔鑫自然知道嗓子是怎么哑的，顿时红了脸：“不不用，咳，我嗓子没事儿。” 　　“……行吧。”周子青笑了笑，目光在乔鑫身上打圈。 　　乔鑫酸着腰下床，走到客厅，拨了宋辛的号码。 　　响了几声，接通了。 　　“你到啦？” 　　“没……我，”宋辛顿了顿：“还在甘城。” 　　乔鑫：？？？ 　　宋辛狠狠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鑫鑫。” 　　乔鑫却忽然觉得一道闪电在脑内劈开，福至心灵——宋辛这语气怎么和我这么像？ 　　就是……气虚。 　　“……昨晚你和连瑞在一起？” 　　乔鑫自觉这话问得挺巧妙，昨晚连瑞接宋辛走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在一起”就多了一层深意…… 　　宋辛假惺惺咳了一声，明显心虚：“嗯……啊。” 　　乔鑫：“……” 　　“反正我喝多了我俩你情我愿就当是约了一炮吧！”宋辛飞快地说。 　　乔鑫都可以想象出她那窘迫的样子——毕竟昨晚吃饭的时候还坚决地表示自己和连瑞没戏呢。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宋辛：“什么怎么办，回重庆啊！” 　　“那连瑞……” 　　“我跟他说了我们就是约个炮而已。” 　　乔鑫再次沉默，心想连瑞好像有点可怜。 　　“你和周子青呢？”宋辛问。 　　“挺好的。” 　　“哟，”宋辛笑了一下：“看来昨晚很快活嘛。” 　　不待乔鑫说话，她忽然压低声音，语气严肃：“乔鑫，你心里有点数，他那种人，不会真的和你在一起的，就算他没结婚也不会……更何况他结婚了。” 　　乔鑫扭头看向卧室，周子青坐在床上，正低头看手机。 　　“我知道，”乔鑫说：“你放心吧。” 　　（三） 　　第二天一大早宋辛就飞重庆了，乔鑫在去画室的公交车上，意外地接到了周子青的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周子青”三个字乔鑫就一阵心跳，腰也跟着酸了一下——昨天和周子青厮混一整天，走出他家大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乔鑫，”周子青温声问：“周围怎么这么闹？” 　　“我在公交车上。”乔鑫捂着手机说。 　　“那等你下车再说吧。” 　　“噢，好。” 　　乔鑫挂了电话，短短十几秒，手心出了汗。 　　周子青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又说下了车再说，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不、不会是“我考虑了一晚上我们还是算了吧”吧？！ 　　不能吧，昨天他好像还挺开心啊，一直是笑眯眯的。 　　一路上都乱七八糟地想着，终于到了站，乔鑫一下车就掏出手机，给周子青回了过去。 　　“嘟……嘟……嘟——”周子青把电话挂了。 　　我靠，真要跟我分手吗？电话都不接了！ 　　周子青挂了电话，乔鑫也不敢再拨过去，只能攥着手机干着急。 　　但很快手机振动了，是周子青。 　　乔鑫秒接：“周子青。” 　　“嗯，”周子青似乎笑了一下：“刚才有人过来汇报工作，我就挂了。” 　　“噢……噢！”吓死我了。 　　“我是想跟你说，”周子青清清嗓子：“你不是在画室上班么？你想不想……自己开一家画室？” （1.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他妈明天回武汉，很忧伤，我和武汉八字不合。 2.所以明天80%不更新，大家可以晚上十一点来刷一下，没有的话就没有了。3.后天起恢复正常。） 第51章 　　（一） 　　乔鑫把欠条递给周子青：“你看……这样行么？” 　　周子青只是扫了一眼，便把欠条折了折塞进钱包。 　　三天前周子青问乔鑫想不想开画室，直接把乔鑫给问懵了——什么叫想不想？我没钱啊！ 　　周子青慢条斯理：“甘城要搞新兴产业，东边高开区马上要开一个新的产业区，其中就有一片文化产业区。” 　　乔鑫：“啊？” 　　“我现在上班的公司就是投资商之一，我这次来，就是做这方面的工作，”周子青顿了顿：“现在具体消息没有放出来，散户还不敢去投资，你去那边租一个店面，趁现在。” 　　不待乔鑫回答，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也想搞点投资，我借钱给你，就当我入股。” 　　乔鑫被这个消息砸得愣愣的：“我就是个教画画的……”开画室是商人的事情啊。 　　周子青看着乔鑫，笑了笑：“我会帮你打理的，前期路子打开了，后面也不怎么费事。” 　　乔鑫一个月入两千五的画室老师，完全没想象过诸如开画室当老板之类的事情，不是他甘愿一辈子当临时工，而是那样一笔巨款是他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 　　“我没那么多钱。”乔鑫实话实说。 　　“我有钱，”周子青伸手捏了一下乔鑫的脸，轻松地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入股——挣了钱我按股份分红，亏了钱就是我创业失败喽。” 　　乔鑫讪讪地：“开画室没二十万下不来吧？我的钱……不够和你合作的。” 　　“你有多少？” 　　“……最多五万。” 　　“够了，我出三十万，你出三万就可以。” 　　乔鑫不知道周子青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一时反应不过来，周子青倒也不急，摸摸乔鑫的脑袋：“这个画室我会帮你一起办的，你不要担心办不好。你回去考虑几天吧，也不急。” 　　他语气温柔得，仿佛天上软软白白的云。 　　乔鑫发了三天呆，好的坏的都幻想了一遍——开画室赚得钵满盆满，给老妈买个可以屋里溜圈的别墅；又或者亏得一屁股债，再也没脸见周子青。 　　想着想着思绪却又拐到了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开画室是长期的事情，周子青要和我合伙，还说要帮我一起办……那也就是说，我和周子青的关系，不止于这一个月——不，现在只剩半个月了。 　　乔鑫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希望剧痛能止住这念头，别想了，别想了，乔鑫对自己说，有这一个月已经是下三滥，是不要脸，是无耻之徒，你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事继续下去——你疯了吗。不怕报应吗。 　　可周子青——乔鑫“咚”地一下倒在床上——周子青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开画室？他不是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他不是说就在一起这一个月吗？ 　　难道他…… 　　不，不会的，我这儿烂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和我在一起都是看我喜欢他这么多年，可怜我罢了。 　　这个月过完，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三天后，乔鑫和周子青见面，周子青轻声地问：“想好了吗？” 　　乔鑫低下头，不敢看他温柔的眼睛：“我……我们就按你说的，一起开吧。” 　　——就让我下地狱吧。 　　“好，”周子青语带笑意：“明天我把店面的地址发给你，我提前看好了几个。” 　　乔鑫点头。 　　周子青起身走进卧室，很快又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三十万，你先拿着。” 　　“这——”乔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不不不——我，我不能直接拿啊！” 　　“你写个借条就行。” 　　“这样……不行吧？”乔鑫虽然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但常识还是有的：“你既然是入股，不能只收一张我的欠条啊？” 　　“没关系，不用弄那么麻烦，你还能赚了钱不认我么？”周子青笑着说。 　　乔鑫当然不同意，三十万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周子青，不行，这不是小钱……” 　　“其实是这样的，”周子青揽住乔鑫的肩：“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金融方面的，所以公司对我私人的投资很敏感，而且这个文化产业区又是我公司投资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鑫：“……” 　　第二天乔鑫写了张借条，乔鑫于2016年7月17日借周子青人民币三十万元整。在这张简陋的欠条上，他和周子青一人摁了一个红手印。 　　乔鑫莫名地，胸口一阵酸——他和周子青的手印出现在同一张纸上，他和周子青之间终于有了一种能够被承认的关系。 　　尽管是出于利益。 　　（二） 　　本来约好了下班后去吃饭，但周子青临时有饭局，泡汤了。 　　乔鑫已经洗完澡准备上床了，十点半，周子青却打来电话：“鑫鑫，想不想看电影啊？” 　　乔鑫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只觉一阵强烈的酥麻从右耳耳廓飞速蔓延，软了他半边身子。 　　“想！” 　　周子青笑了，声音稍有些低哑：“你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乔鑫一愣，旋即飞速套上T恤短裤：“妈！我朋友叫我出去玩儿，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啊！” 　　“谁啊这大半夜的！”老妈瞪着眼问。 　　“我初中同学！就是这段时间回来办事儿那个！” 　　“去吧去吧！”老妈嗔怒：“翅膀硬了管不住了！” 　　乔鑫一阵风似的飞下楼，快步冲出小区——周子青笔挺地站在车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乔鑫走来的方向。 　　“你……”乔鑫口干舌燥，不过脑子地胡诌一句：“你怎么来了？” 　　周子青抱着手臂，站在几步之外，双眼像含了捧水：“想你了就来了。” 　　乔鑫脸颊一烫，走上前去：“那咱们……走吧。” 　　乔鑫坐在周子青的副驾，关上车门，车子却没动。 　　“乔鑫。”周子青低低地念。 　　乔鑫扭脸看着他。 　　周子青伸手摁住乔鑫后脑勺，接了一个吻。 　　长长的，湿湿的。 　　“你……喝多了？”周子青身上有明显的酒味。 　　“喝多了一点点，”周子青眨眨眼：“乔鑫，看完电影我们再去吃好吃的吧？” 　　乔鑫心想真是喝醉了，但还是忍不住笑：“这么晚没有饭店开门了吧。” 　　“那肯德基也行，”周子青又凑过来在乔鑫嘴唇上吻了一下：“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乔鑫瞬间觉得，那电影怕是看不成了。 　（这几天事情多，累，更新晚，请大家见谅。） 第52章 　　（一） 　　狭小的空间里，乔鑫和周子青抱成一团，大腿贴着大腿，胸膛蹭着胸膛。 　　乔鑫想起以前看过一幅画，画的是两只鸳鸯，脑袋交错着，浮在碧绿的水中。 　　鸳鸯交颈。 　　乔鑫的喉结贴在周子青颈侧——大概这就是交颈了吧，乔鑫想。 　　“乔鑫……乔鑫，”周子青硬硬地顶着乔鑫，呼吸有些急促：“车里没套。” 　　乔鑫的手掌摩挲着周子青紧实的后背：“我们做吧。” 　　周子青不再言语，直接扒掉了乔鑫的牛仔裤。 　　乔鑫家位置偏，此时又将近十一点，路上暗幢幢静悄悄的，唯有昏黄的路灯，照亮远处的一小方路面。 　　“太紧了。”周子青喘着粗气说。 　　乔鑫也气喘吁吁：“那……怎么办。” 　　周子青的手指从乔鑫腰际滑下去，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入口处：“……可以吗？” 　　乔鑫只觉得一把火烧在身上，把理智烧得一丝不剩。 　　他胡乱点点头：“快——快。” 　　周子青的手指只探进去一个指尖，乔鑫就疼得流了一脑门的汗。 　　“乔鑫……”周子青的喘息尽数喷在乔鑫侧脸上：“疼？” 　　乔鑫咬咬牙：“你继续。” 　　折腾了半天，总算不那么紧了，周子青慢慢退出手指：“我进来了。” 　　“来，嗯。” 　　乔鑫坐在周子青腿上，和他面对面，双手紧紧扒着他的肩膀。 　　远处那一点如豆的路灯，映在周子青黑漆漆的眼睛里，乔鑫近乎痴迷地看着他的眼睛，恍惚的夜色里，乔鑫好像看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潭水冰冷，寒气森森。 　　可一团漆黑的深处，又有两簇落日熔金般的火苗，一闪一闪地跳跃—— 　　和周子青的心跳是同一频率。 　　乔鑫不知道是自己魔怔了，还是周子青和自己一起魔怔了——两个人死死抱着对方，身上的T恤和衬衫被汗水湿透，纠缠的身下，周子青正在缓缓推入，又烫又紧。 　　像水进入水——又或者是两块铁被浇筑为一。 　　身体越来越胀，乔鑫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啊——”了一声。 　　周子青在乔鑫嘴唇上咬了一口：“好了。” 　　乔鑫哑着嗓子：“烫。” 　　周子青抽了一口气，缓缓动起来。 　　随着周子青的律动，快感一波波愈发汹涌，乔鑫只觉身下一片濡湿，腿根小幅度地颤抖着。 　　周子青轻叹一声，倏然加快了速度。 　　“啊——啊——”乔鑫被他顶得绷直了腰，身体向后一仰。 　　周子青箍住乔鑫，与他接吻。 　　“乔鑫……”周子青低声呢喃：“乔……” 　　后座忽然响起乐声。 　　缱绻的氛围猛地被切断，乔鑫愣了愣，和周子青对视。 　　周子青迷蒙的目光很快清晰起来，环着乔鑫的手也松了。 　　“……我，我给你拿过来。” 　　乔鑫从周子青身上缓缓起身，越过座位，俯身把后座的手机拿起来—— 　　屏幕一晃而过，但这一瞬间足够乔鑫看清来电人： 　　孟河。 　　周子青接过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接起了电话。 　　“爸。” 　　“你干什么吃的？！”狭小而密闭的空间使得手机那头的声音格外清晰。 　　“……爸，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有脸问我？你他妈是废物点心啊！” 　　“……”周子青垂着眼，没说话。 　　“就这点事你拖多久了？周子青你当时不是吹得多牛逼啊？狗操的东西，我——” 　　“爸，”周子青打断他：“还差一点程序就好了，国土局的人卡着不放，我正在活动。” 　　“妈的！和你老子一个烂德性！废物点心！” 　　欲望消散得一干二净，乔鑫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只剩心惊肉跳。 　　“下周五之前，你弄不好就滚蛋换人！”中年男人恶狠狠地骂道：“操你妈的，钱花了那么多屁事没办——” 　　周子青猛地把手机砸在了车玻璃上。 　　一声尖锐的巨响，手机弹回来，在玻璃上留下密密麻麻蜘蛛网似的裂纹。 　　乔鑫被吓得一个哆嗦。 　　手机黑屏了，周子青一动不动低头坐在座位上，下身还裸露着。 　　乔鑫大气不敢出一声，悄悄看着他。 　　两秒后，两行泪从周子青眼里涌出来。 　　乔鑫屏息，怔怔地看着那亮晶晶的两行泪。 　　“我特别烂，对吧。”周子青抬头，平静地说。 　　“……没，”乔鑫试探着向他伸出手：“没有，周子青，你不烂。” 　　周子青闭上眼，靠在座椅上，语带哽咽：“乔鑫，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乔鑫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不说话。 　　他不知道这些年周子青经历了什么——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其实他现在也是意气风发，只不过意气风发的背后，竟然有如此难堪至极的一面。 　　“乔鑫，”周子青抹了把脸，稍稍歪头看向乔鑫，一行泪又顺着眼角流下来：“你知道吗，我妈可能要死了，可那个老傻逼骂我妈，我也一点办法没有。” 　　胸口像被尖嘴锤子硬生生凿了一块儿下来。 　　乔鑫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周子青。 　　“北大又怎么样，出国又怎么样，娶了孟昭昭又怎么样，”周子青伏在乔鑫肩头低低抽噎：“乔鑫……我要是能回到在实中上高中的时候就好了，那会儿我妈没病，下晚自习回家……她已经煮好一大碗年糕等着我。” 　　“乔鑫，”周子青的抽噎声沉得如同深夜的波涛：“要是能回到那时候，我一定、一定不去北京……我不会丢下我妈不管，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会……和你好好谈恋爱，让别人知道也没关系……但是都完了，是不是，乔鑫？” 　　（二） 　　第二天乔鑫没有去上班。 　　第三天乔鑫也没有去上班。 　　他和周子青一直待在酒店。 　　周子青手机被他砸坏了，直接和外界断了联系。乔鑫给画室请了假，又给老妈说和同学去外地玩几天。 　　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乔鑫和周子青肩并肩躺在床上。 　　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想不起来就什么都不说——房间里昏暗一片，如果不是酒店前台打电话来要不要续房费，他们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你去北大找过我？”周子青看着乔鑫，轻声问。 　　“不是去找你……”乔鑫顿了顿：“咳，我就想着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能见着你当然最好，见不着也没办法，学校那么大。” 　　“嗯，然后呢？” 　　“然后人好多啊，”乔鑫闭着眼回忆当时的情景：“到了才知道你们已经放暑假了，北大就开了个小门，游客特别多，排队排了好长……你们学校又下午五点就关门，我看排队来不及了，想着试一试，就拿着学生证直接去找保安，说我是学生，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让你进了？” 　　“嗯，”乔鑫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真让我直接进了。” 　　“感觉怎么样？” 　　“其实也就那样，”乔鑫说：“未名湖好小啊，博雅塔感觉也没啥特殊的。” 　　“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棉被下，周子青攥住乔鑫的手。 　　“不，虽然未名湖博雅塔就那样，但是当时一想到你在那儿，就特激动。” 　　周子青轻叹一口气，脑袋凑到乔鑫肩膀上倚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们俩也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周子青。”乔鑫闭着眼叫他。 　　“嗯？” 　　“……” 　　“怎么了？” 　　“你是不是，”乔鑫心脏猛地一跳，艰涩地开口：“……喜欢上我了？” 　　周子青没说话。 　　“呃，我就随便问……”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第53章 　　（一） 　　周子青转过身，脸冲着乔鑫。 　　尽管昏天黑地躺了两天，他的黑眼圈仍然浓重，下巴上青色的也胡茬冒了出来。 　　乔鑫无言。十一年过去了，他其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以这个角度凝视周子青，这么近——又这么远。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乔鑫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周子青去实中门口吃东西，周子青接了一个孟昭昭的电话，在那通电话的结尾他温柔地说：“我也爱你。” 　　再往前推一点，在太行山下的宾馆房间里，周子青语气平静：“我知道爱情很重要，婚姻也很重要，但是……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 　　“你不信，是吗？”周子青问。 　　“我……”乔鑫目光投向别处。 　　“没关系，”周子青笑了一下，双眼却波澜不惊：“我能理解。” 　　乔鑫坐起来，背对着周子青：“我不是说你故意骗我，只是……周子青，就算你现在，此时此刻，觉得我很好，那以后呢？”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们差得太远了，”乔鑫轻叹一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子青沉默。 　　在稠密的寂静里乔鑫觉得心脏生疼，一种类似窒息的感觉在五脏六腑里蔓延——周子青给我说他爱上我了，我竟然一点都不激动，也不高兴。 　　“乔鑫，我——” 　　一阵铃声打断了周子青的话。 　　乔鑫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是张小梁。 　　“乔鑫……”张小梁声音低沉。 　　“嗯，怎么了？”张小梁刚回来的时候说要和女朋友办婚礼，这么久了也没办，乔鑫打电话问过一次，他只含糊地说“还没定下来”。 　　“……”张小梁重重咳了两声，说：“你有没有阮琦的电话号码？” 　　“……”乔鑫猛地提起精神，淡淡道：“没有啊，我怎么可能有她的号码啊。” 　　“……也是，那我问问别人吧。” 　　“你，”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桌子的边缘：“你找阮琦干什么？” 　　“也没什么，”张小梁促狭一笑：“这不好多年没联系了么……过段时间结婚给她发请帖啊。” 　　“……你不是说回来结婚么，怎么待了这么久了也没信儿？” 　　张小梁不说话了。 　　“你和你女朋友，是不是因为阮琦吵架了？” 　　张小梁还是不说话。 　　乔鑫知道自己一定猜得八九不离十，便也不说话，就和张小梁耗着。 　　半晌，张小梁开口：“本来都要发请帖了，那天我不在家，她在我家闲着没事翻我的旧书……看见阮琦给我写的信了。” 　　噢。 　　没错，高中那会儿哪有智能手机，发短信煲电话粥又要花钱，小情侣们最常用的联系方式是写信。 　　你一封我一封，精致带香味儿的信纸写得工工整整又密密麻麻，写错了一个字还会不厌其烦地重新誊写一遍。写完了，拜托某个同学送过去，收到信的那人顶着全班的起哄，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云中谁寄锦书来，那是真正的锦书。 　　但—— 　　捏着桌角的手指指尖泛白，乔鑫不会去问张小梁为什么会留着那些信。 　　因为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好好哄哄她，该说实话就说实话，”乔鑫低声劝说：“谁还没初恋啊，她是气你瞒着她吧。” 　　张小梁叹气：“她实在不讲道理……” 　　“女孩儿么有点脾气才可爱啊，”乔鑫闭上眼：“赶快去道歉吧，你联系阮琦干什么？这都过了多久了？有谱吗？你别因为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救的矛盾啊。” 　　张小梁又不说话了，几秒后，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想想吧。” 　　“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乔鑫顿了顿：“等着喝你喜酒啊。” 　　“那当然，必须的。” 　　挂了电话，乔鑫放下手机，颓然坐在椅子上。 　　“乔鑫，”周子青凑过来：“怎么了？” 　　像是有一大团蘸了水的棉花堵在胸口。 　　乔鑫握住周子青的手：“刚刚那个阮琦，其实已经不在了。” 　　“……” 　　乔鑫苦笑：“我们是高中同学，那会儿他和我哥们谈恋爱，特别……如胶似漆的，就是她，还让我去考央美，”说着说着低下头：“那样我就能和你在一个城市了……我哥们特别喜欢她，他俩还说好了一起考甘城学院……但是她其实一直爱另外一个人，13年，她自杀了。” 　　后来我没考上央美，他们没有在一起。 　　“周子青，”乔鑫轻声说：“我这人，怎么说……胸无大志，我和你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梦想。” 　　——只有你是我少年时的梦想，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所以我想考央美——努力了但是没考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哪有什么成熟，不过是被这个世界一棒子一棒子砸得鲜血淋漓，结了疤，变得面目模糊。 　　在我还有梦想的时候我也相信我们都会风风火火地长大，彼此陪伴，获得幸福。 　　但现实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那些我以为会一直陪着我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我越来越看不清我以为能追赶上的你的背影，周子青，这个世界的残酷是无法想象的。 　　你的残酷也是无法想象的。 　　 （二） 　　乔鑫已经四天没见周子青，没和周子青联系过。 　　那天周子青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很久，然后起身穿衣洗漱，不用多久又恢复成了那个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男人。 　　乔鑫也洗了把脸，穿好衣服。 　　大梦两天，也差不多了。 　　谁也不说话，直到走出酒店，周子青叫住乔鑫：“我问个问题。” 　　“你说。” 　　“你非常爱我，对吗？” 　　“……对。” 　　“以后还会爱我吗？” 　　乔鑫脸色难堪，周子青一定要把他剥得皮都不剩吗？ 　　“以后太长了。” 　　“十一年已经很长了。” 　　“所以？”一阵怒火冲上来：“周子青你能不能别玩我了？” 　　“没有玩你，”周子青双手扣住乔鑫肩膀：“你给我一个月——不，一个半月的时间，行不行？” 　　“什么意思？” 　　“你等等我。” 　　周子青忽然凑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低头吻了一下乔鑫。 　　 下午六点，学生一个个背着画具走了，只有葛昊磨磨蹭蹭坐在桌面收拾东西。 　　人走光了，葛昊走过来：“老师，我……咱们能聊聊吗？” 　　“聊吧，”乔鑫指指沙发：“你坐吧。” 　　他已经因为周子青焦躁纠结了很多天，能暂时不想周子青的事儿，也是难得。 　　“我男朋友正式向爸妈出柜了，”葛昊低着头笑了一下：“为了我。” 　　“嗯，挺好的……然后呢？” 　　“乔老师，”葛昊看着乔鑫：“你说，我要不要也出柜啊？” 　　“……”乔鑫想，原来是另一件让人头大的事。 　　“我觉得我得给他安全感，你说对不对，他出柜了我不出……他会没有安全感吧？”葛昊边说边点头：“我说的没错吧。” 　　乔鑫只觉无力：“出柜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闹着玩！我资料都查好了，我准备先给我爸妈看一下这些资料，扭转一下他们对同性恋那些不对的认识，然后再坦白，至于艾滋病以后再说。” 　　“你都打算得这么仔细了还来问我干什么——等等，你说什么？”乔鑫猛地反应过来：“艾滋病？” 　　“他有艾滋病……但是现在艾滋病是可以控制的，按时吃药就跟普通人一样！”葛昊咬咬嘴唇：“我知道爸妈真急了特恐怖，我姐就是，当时非要和我姐夫结婚，家里人都不同意——闹得那个翻天覆地，所以我不能跟我爸妈说他的病。” 　　“你……” 　　“乔鑫，”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冷冷平平声音：“下班了么？” 　　乔鑫和葛昊都愣了。 　　最后出门的学生没把门带上——周子青都听见了！葛昊的话！ 　　！！！ 　　“葛昊！”乔鑫急忙走向他。 　　葛昊已经面白如纸。 （七夕快乐——没七夕可过的作者。） 第54章 　　（一） 　　周子青为什么会来画室？他不知道要避着葛昊吗？刚刚葛昊的话周子青听见了吧？ 　　“他……”葛昊抓紧书包的背带：“老师他……他听见了？” 　　“你别怕，”乔鑫使劲儿拍了拍葛昊的肩膀：“我去和他说。” 　　乔鑫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果然周子青就站在画室门口。 　　这画室其实就是两套单元房打通的，从门口到办公室，不过短短几步再拐个弯的事情。但由于墙壁的阻挡，站在办公室是看不见门口的。 　　周子青面色如常，甚至嘴角微微有些上翘：“去吃晚饭吧？我定好饭店了。” 　　“周子青，”乔鑫走近，压低声音：“你刚刚都听见了？” 　　周子青干脆地点头：“嗯。” 　　“你……”乔鑫顿了顿：“没什么想说的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乔鑫扭头，见葛昊背着书包走了过来，站在几步之外。 　　周子青越过乔鑫看着葛昊：“我倒没想到孟家孩子会找有艾滋的……男朋友。” 　　葛昊到底是孩子，即使紧紧皱着眉握着拳，气势也低了一截：“你偷听我们说话！” 　　“没空偷听你的事，”周子青漫不经心的说：“我是来找乔鑫的……你说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断你，你就把该说的都说了。” 　　“周子青！”乔鑫打断他：“这事儿……别告诉别人，行吗？” 　　“这话不该他说吗？”周子青慢慢地问。 　　乔鑫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周子青平时不会这么咄咄逼人，与其嘴上说，他大概更倾向于直接行动。又想起之前葛昊说周子青拍马屁被周子青听见——周子青和孟家人的关系似乎很不愉快。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爸妈，”葛昊咬着牙：“你不就这点本事吗？不是抱大腿就是给人使绊子！” 　　周子青神色不变，淡淡地看着葛昊：“那又怎么样？” 　　葛昊更加气急败坏，棱角分明的拳头已经提在腰侧：“你他妈的不要脸！我要告诉我姐！“ 　　周子青直接笑了：“你姐要是知道了你男朋友有艾滋病，”他把“艾滋病”三个字说得极慢：“大概就管不了我要不要脸了。” 　　“周子青，别说了，”乔鑫赶快截住周子青的话：“葛昊还小，他不懂事儿，说话不过脑子的。” 　　周子青拍轻轻捏了下乔鑫肩膀：“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你下楼等我行不行？” 　　乔鑫不知道周子青想干什么，他和葛昊单独待在这儿？那不打起来才怪！就葛昊现在这怒火中烧的样子——周子青还真未必打得过吧！ 　　“没事的，”周子青仿佛洞悉了乔鑫在想什么：“很快就好，你先下去，嗯？” 　　乔鑫看看他们两个，只好点头：“说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还得上来锁门。” 　　“嗯，好。”周子青语气温和。 　　 　　乔鑫慢腾腾走下楼，差点还绊了一跤——他总觉得葛昊要吃亏，毕竟论起脑子来葛昊比周子青差得远…… 　　然而刚在楼下站了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是周子青：“上来吧。” 　　“……这么快？” 　　“你以为我们打架么，”周子青笑了笑：“上来锁门，我们去吃好吃的。” 　　乔鑫上楼，就见周子青和葛昊门神似的分别站在大门两侧，葛昊脸色仍然不太好，但已经不像刚刚那样一副随时扑上来干架的样子；周子青依然神色如常，看着乔鑫笑了。 　　两人衣服都干干净净的。 　　……没打架，乔鑫舒了口气。 　　乔鑫锁好门，周子青说：“走吧。” 　 乔鑫：“葛昊你……” 　　“我没事，老师，”葛昊看也不看周子青：“老师我走了。” 　　“噢，好……路上慢点。” 　　 　　（二） 　　周子青预订的是一家日料店，他带着乔鑫在小巷子里转了几转，才终于到了那家店。 　　招牌立在店门口，小得一晃眼就看不见，黑底白字的毛笔字：青松屋 　　“就是这，”周子青悄悄握了一下乔鑫的手：“前天听说这里好吃，我来尝了一下，是挺不错的。” 　　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店铺的面积比想象中大得多，一排排暖黄的日式吊灯幽幽照亮暗红的木桌。 　　桌子和桌子之间间距很大，又被精致的浮世绘屏风隔开，足够私密。 　　两人落座，穿着简式和服的服务员低着头走过来：“先生，现在开始上菜吗？” 　　“可以。” 　　“好的，请稍等。” 　　乔鑫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忍不住问周子青：“你给葛昊说什么了？” 　　“答应他不告诉别人，他男朋友的事。” 　　“然后呢？” 　　“没了啊，”周子青笑：“还有什么然后？揍他一顿么？” 　　“……你为什么答应他啊？” 　　周子青给乔鑫倒上茶：“不为什么，本来就是我偶然听见的……一个小孩，和他计较什么。” 　　乔鑫有点狐疑，总觉得周子青瞒着什么，如果只是说不会告诉别人，干嘛要避着自己？ 　　但周子青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问。 　　“先生，鳗鱼饭。” 　　“好的。”周子青把最上面的衬衫扣子解开，有些疲惫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乔鑫看着周子青，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分别时，周子青说的“给我一个半月时间”。乔鑫不知道周子青是什么意思——虽然说实话他暗搓搓地想过周子青会不会是说一个半月之后和孟昭昭离婚——但总归只是想想。 　　现在周子青坐在他对面，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像是带着无限缱绻。 　　“你……”乔鑫咬了一口鳗鱼，很细嫩，发甜：“什么时候回北京？” 　　周子青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过了两秒，低声问：“你很想我回去？” 　　“周子青，”乔鑫盯着面前色香俱全的鳗鱼饭，却觉得如鲠在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子青：“那天在酒店，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乔鑫：“……” 　　“乔鑫，”周子青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本来想吃完再说的……我明天回北京。” 　　！ 　　乔鑫猛地抬起头：“所以这是散伙饭？” 　　“不，不是，”周子青皱眉，越过桌子攥住了乔鑫的手：“我会回来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乔鑫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回北京，然后想和我约的时候就来找我，是这个意思么？” 　　果然是周子青，太聪明了，想要继续这段关系，只需一句“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便可理直气壮。 　　他总能找到最精准的那个点，一句话就把乔鑫击破。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周子青问。 　　乔鑫捏着筷子说不出话——有什么信不信的。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和信任没什么关系。 　　“乔鑫，”周子青沉默片刻，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这个你帮我拿着，等我回来再还给我，可以吗？” 　　照片很旧了，也许是常年夹在钱包里的缘故，有些褪色。 　　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明黄色长裙，怀里抱着一个白生生的小男孩。 　　照片右下角，用圆珠笔写着：1994.8.19 与子青 于明珠公园 第55章 　　（一） 　　“这是……” 　　“我妈当年唯一留下的，就是这个。” 　　“当年？” 　　周子青目光一暗：“我高三，去北京那年，她算是单方面和我……断绝关系了吧。” 　　乔鑫一愣，想起那年冬天他和周子青住院时，周子青的妈妈总是手里捧着一本书，耐心地陪在周子青身边。 　　“她和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周子青表情放空：“我妈是高中老师，她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我爸还只是个科长……后来我爸的官越升越高，他们两个的矛盾也越来越多……当初我爸安排我来甘城，我妈就很不愿意，但是他不断给我妈说好话，最后还是同意了，那个时候其实她已经很不高兴了。” 　　“后来我要去北京读高三，她就……崩溃了。” 　　乔鑫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爸给你安排了北京户口，让你去北京上学，这不是好事儿吗？” 　　周子青轻轻笑了一下，乔鑫却无端觉得他像是要哭。 　　“当时我也想不通，我爸能给我更多机会，更好的资源，她为什么非要反对……现在才有点明白了，”周子青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像一个……旋涡，进去是容易的，但出来就很难了。” 　　乔鑫似懂非懂地问：“旋涡？” 　　“他们那个圈子，一脚踏进去就很难再出来，”周子青低叹：“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给我说，以后就留在南京吧，在南京读大学，工作……那会儿不懂她的意思，就总想出去看看，现在才明白过来出去了就很难回去了。” 　　乔鑫想这不是在说我吗，从小到大除了大学那几年，一直都待在甘城。 　　这很好？ 　　有点惊讶，周子青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人，会羡慕这种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的生活？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分别时周子青轻轻抓住乔鑫的手：“我明天就走了……会回来的。” 　　乔鑫想了想，问：“你主要是想跳出‘旋涡’，对不对？我只是个你离开的借口。” 　　周子青沉默。 　　两人隔着一些距离，站在黑黢黢的小巷子里，对面“娇娇发廊”的粉色牌子一闪一闪。 　　乔鑫心想，我没说错，是这样的，这才是问题的核心吧——周子青这些年大概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他需要一个借口，给自己离开这种生活的勇气。 　　半晌，周子青开口，不知何时开始他和乔鑫说话时已经没了当初的游刃有余，变得犹豫而小心：“乔鑫，我承认……我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我当初就不该选择那条路，我后悔了……但是，”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但是你不是借口，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这么……喜欢我，乔鑫，你是特殊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享受被喜欢的感觉，后来有点害怕了，就是那次和你提分手……现在我可以确定，乔鑫，我也喜欢你。” 　　周子青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 　　乔鑫说不出话来，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这是他喜欢了十一年的人啊。 　　但他又不敢全然相信。 　　因为这个人是周子青。 　　周子青见乔鑫不说话，便又说：“上次我看好的那几个店面，你挑一下，趁着现在便宜。” 　　乔鑫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但眼下的状况—— 　　“你这样是不是泄露商业机密了？”乔鑫问。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周子青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公司会撤回在甘城的投资，到时候别的公司顶上来，这事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怎么公司忽然要撤回投资？乔鑫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孟昭昭的父亲打电话来痛骂周子青没本事——不知道周子青下一步要怎么办？ 　　但周子青显然刻意避开了这些事。 　　身后的料理店静悄悄的，身前的小巷子也是静悄悄的，借着发廊的粉色灯光，乔鑫悄悄打量周子青的脸。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乔鑫一晃神，觉得似乎又看见高二那年在实中的礼堂里，他偷偷打量过的那个，锋利而骄傲的少年。 　　 　　（二） 　　八月过去大半，天气渐渐凉快了一些。 　　乔鑫的生活依旧循着之前的步调，在画室带学生画画，偶尔主持婚礼——多了一项，为开画室做准备。 　　店面已经买好了，一层二层加起来两百平不到，比乔鑫现在上班的画室大了很多。接下来是装修，乔鑫和张小梁一起跑遍了甘城的建材市场，比来比去最后还是决定用木地板，虽然木地板娇贵又不好打理，但比较之下实在是比大理石好看了太多，乔鑫看着空旷的房间，幻想铺满木地板、洒满阳光的样子，心里激动得想原地蹦几下。 　　说到张小梁——他结婚了。 　　八月八号，一个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的日子，他和女朋友结了婚。婚庆公司就是刘一诚的公司，乔鑫请刘一诚给他打了个折。乔鑫当然没当司仪，司仪是穿了身亮粉色西装的小艾——这孩子又回来了，别人八卦地问他怎么回来了，小艾瞟一眼刘一诚，“哼”了一声不说话。乔鑫有点想笑，心说肯定又是一笔烂账。 　　乔鑫是伴郎。他跟着张小梁起个大早去迎亲，再一路跟到酒店，下车的时候盛装的新娘由新郎背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她婚纱上的小亮片反射着阳光。 　　乔鑫一阵恍惚，又是婚礼——周子青的婚礼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不是没有联系过周子青。 　　毕竟开画室的大部分钱是周子青的，决定买店面的时候，装修的时候，乔鑫都给周子青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电话没接，短信没回。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晃，晃久了却也习惯了，没回音就没回音吧，反正他和他妈妈的照片还在我这儿呢。 　　这人……总不会照片也不要了吧。 　　宋辛对此嗤之以鼻：“拜托！照片！他不会提前去复印几张啊！” 　　乔鑫讪讪的：“我觉得他没必要故意吊着我吧……” 　　“这些死直男，”宋辛哼了一声：“不要脸着呢。” 　　乔鑫总觉得宋辛是在骂连瑞…… 　　张小梁结了婚就和女朋友——现在是老婆——赶回昆明上班了。乔鑫一个人慢慢装修画室，今天添一批画架，明天添一张办公桌……那天他正和家具城的师傅一起从三轮车后座往下搬新订的木凳时，隔壁店面走出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 　　“兄弟，你这是开的啥啊？见你三天两头搬东西。” 　　“画室，”乔鑫笑笑：“大哥你呢？” 　　“画室？那好啊！”男人一拍手：“我这是面馆！重庆小面！以后你的学生画累了就来我这吃面啊！咱们可以搞个合作，你学生在我这里办会员卡有特别优惠，折上打折……” 　　乔鑫笑着点头：“可以，可以……” 　　心想这大哥真是搞笑，一家面馆还要办会员卡？还想和我高端洋气铺了实木地板的画室合作？没门！ 　　不过转念一想，这文化产业区真是办起来了，周围的商铺越来越多，入耳都是叮叮当当的装修声。 　　又过了两天，乔鑫听对面书店的小老板说，产业区的投资商换啦，最大的那家投资商不知为什么撤资了，听说现在好多公司挤破了脑袋抢着投资呢，咱们这块地马上就要涨价啦！ 　　乔鑫点点头。 　　晚上回家时老妈已经换好衣服，正要出门跳广场舞。她指指桌上：“今天有个姑娘打电话找你，说是姓孟，我说你不在家，她留了个电话让你打回去，”说着说着就开始挤眼睛：“鑫鑫啊，妈妈怎么没听你提过有同学姓孟啊？哎小姑娘可客气了，声音特别温柔……” 　　乔鑫猛地瞪大了眼，僵硬在原地。 第56章 　　（一） 　　乔鑫骑着电动车在老旧的居民楼里绕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猛地一刹车。 　　某栋家属楼的一楼，从窗户开辟了一扇门，门的旁边立着块小小的白板，上面用黑笔写着：三歺 　　乔鑫锁好电动车，理理被吹乱的头发，掀开塑料门帘走进去。 　　这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狭小的店里只有一位客人。 　　孟昭昭。 　　乔鑫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夹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柜台后没见老板，只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小男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乔鑫？”孟昭昭嚼着包子叫道。 　　乔鑫：“……” 　　小男孩看向乔鑫：“吃什么？” 　　孟昭昭：“她找我来的。” 　　小男孩应也不应一声，扭过头继续酷酷地看电视。 　　“站着干什么，坐下吧。”孟昭昭说。 　　乔鑫愣愣地坐下。 　　眼前的孟昭昭和婚礼上端庄优雅的新娘判若两人。 　　初秋降温，乔鑫已经穿上了长袖长裤的衣服，而孟昭昭却穿一条长不及膝的明黄色格子短裙，脑袋上一左一右扎着两条辫子，颈间一条缀满碎钻的白色chocker，白皙的手指顶端是涂得鲜红的指甲。 　　像个逃课出来玩的叛逆高中生。 　　“还真是个男的啊……”孟昭昭眨巴着眼睛打量乔鑫：“周子青竟然是这个口味。” 　　乔鑫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呢？”孟昭昭又问。 　　“然后……”乔鑫就说不出来了。 　　是他和周子青不道德在先，事情做了就做了，乔鑫不想隐瞒。但然后？然后怎么样？决定权从来不在乔鑫手里。 　　乔鑫想了想，说：“你决定吧。” 　　“我决定的话就阉了周子青吧，”孟昭昭笑着说：“哎不对，你俩都是男的，他不行了你还行哈——我就不明白了，周子青怎么会喜欢男人呢？他不是直男么？” 　　乔鑫无话可说。孟昭昭既然能直接把电话打到他家，肯定是把他和周子青的事儿全都摸透了——乔鑫不想说什么“我暗恋了他十多年”之类的话，反正错在他和周子青，暗恋与否，暗恋多久，都不是理由。 　　“不过我也宽心了，”孟昭昭夹起一筷子凉拌猪耳朵：“这说明不是我长得不好看，是性别不对嘛，这就没办法了。” 　　乔鑫：“……” 　　“聊点别的，”孟昭昭说：“你现在干什么的？” 　　“在画室教学生画画。”乔鑫回答。 　　“噢，你央美的？” 　　“……不，廊坊艺术学院。” 　　“啊？”孟昭昭筷子一顿：“什么地方？哪个国家？” 　　“……廊坊，”乔鑫说：“北京边上那个。” 　　孟昭昭像是愣了一下，缓缓道：“好吧。”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专心致志吃东西。小小的塑料方桌上挤满了盘子，乔鑫挨个看过去，凉拌猪耳，皮蛋豆腐，卤猪蹄，西红柿鸡蛋汤，小笼包，炒油麦，鱼头汤。 　　孟昭昭仓鼠般飞速地吃着，食物的香味儿在乔鑫鼻间打转。 　　但乔鑫毫无食欲。 　　芒刺在背。 　　他不知道孟昭昭这算是什么态度，和想象中的悲伤和愤怒完全不一样——她说话的语气轻轻松松，仿佛在闲聊别人的八卦，或者是漫不经心地开玩笑。 　　乔鑫一动不动坐在孟昭昭对面，凝视着地上缺了一角的瓷砖。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昭昭“嘿”的一声。 　　乔鑫吓了一跳，看向她。 　　她吃完了，正举着块儿小镜子补口红。 　　很快合上镜子：“说正事吧。” 　　乔鑫心跳如擂：“……好。” 　　“两件事，”孟昭昭笑着说：“你别紧张哦。” 　　乔鑫点头。 　　“第一件，周子青提离婚了。” 　　乔鑫猛地绷直了身子，周子青！他！ 　　“你们算是取得阶段性胜利了吧——其实我是无所谓么，主要是我爸那边不好办，”孟昭昭微笑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就直说吧，当时我非要和周子青结婚，我爸不同意，但我和周子青结婚主要就是为了不和我爸介绍的傻逼结婚。” 　　乔鑫愣了愣：“你……不喜欢他吗？” 　　“说的像他喜欢我似的，”孟昭昭耸肩：“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吧，不然不会和他结婚，当时觉得他还不错，虽然他爸傻逼了点……” 　　乔鑫有点摸不清孟昭昭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解释这些干什么？总不会是怕我愧疚吧？还是……出于维护自尊呢？ 　　“但是周子青干这事儿太不地道了，”孟昭昭话锋一转：“出轨，怎么说都不对，是吧？” 　　“是。” 　　“所以我就是说一下，这事儿我基本上不生气，到时候……不是我报复你们，是我爸。” 　　“你爸？”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反正周子青有错在先，我说他点坏话也不过分吧。周子青他老爹——”孟昭昭一顿，从包里掏出一块儿巧克力递给柜台后正看着他俩的小老板：“小朋友吃零食吧，姐姐说的你听不懂。” 　　小男孩接过巧克力，迅速说了声“谢谢姐姐”，扭过头去看电视了。 　　“周子青他老爹，”孟昭昭接着刚才的话：“好多年前，站错了队……你懂我的意思吧，加上他那人太不地道，得罪了人，一直都没升官，这两年看着快退休了，特着急。我后妈呢，家里挺硬的，周子青他爸就想抱个大腿，升个官。” 　　乔鑫：“你……后妈？” 　　“没错，”孟昭昭支着下巴：“所以你说他爸傻逼不傻逼，我后妈和我再亲能亲到哪去，周子青娶了我，我后妈就愿意帮他了？搞笑吗。” 　　“那周子青……他自己愿意？”乔鑫有些怀疑孟昭昭的话，就算周子青他爸不机灵，周子青总不该也那么傻吧？ 　　“他愿意啊，他在我爸公司明着暗着也没少挣钱呢，入赘孟家，说出去也不算丢脸吧。” 　　乔鑫张了张嘴，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他想说他觉得周子青不会这样——他那样一个勤奋又优秀的人，能忍得了所谓的入赘？但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孟昭昭的父亲给周子青打电话，他骂了那么多污言秽语，周子青也只是唯唯诺诺。 　　这么多年了，人是会变的。 　　“我爸脾气不好，你看着吧，他肯定不能让周子青说离婚就离婚说出轨就出轨，”孟昭昭一面说一面点头：“嗯……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周子——” 　　“周子青确实很帅，”孟昭昭打断乔鑫的话：“说了他坏话，最后说句好的吧，他是真的很帅啊。” 　　说完挎上包，起身，理了理裙摆：“我走了，拜拜。” 　　（二） 　　乔鑫在路边一家奶茶店里坐了很久。 　　思绪万千，一团乱麻。 　　孟昭昭说得全都合情合理，和周子青的行为似乎也对得上，但——也许因为他喜欢周子青，总带着滤镜似的眼光看周子青，就觉得周子青不会做出那些事。 　　还有，周子青真的提离婚了？周子青当时真的为了钱和权入赘孟家？孟昭昭她爸要怎么周子青？ 　　一件件事缠绕在脑袋里，憋得乔鑫头疼。他很想给周子青打个电话直白地问问，但电话是打不通的。 　　……周子青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给他一个半月时间，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裤兜里忽然发出振动，乔鑫心一跳……来电人是葛昊。 　　“喂？”有些失落。 　　“乔老师！”葛昊粗着嗓子大吼：“你快来画室！你开的那个！出事了！” （本人 劳模 打钱） 第57章 　　（一） 　　 　　乔鑫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堆人围在画室门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兄弟！”隔壁开面馆的大哥看见乔鑫来了，连忙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乔鑫拨开人群走进去，踩着满地的玻璃渣子。 　　这是门厅的玻璃吊灯被砸碎了，前天刚装上的。 　　身后响起摩托车的轰鸣，乔鑫扭头，见葛昊从摩托车后座跳下来。 　　“老师！”葛昊冲进来，喘着粗气：“你……” 　　他环视一片狼藉的画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乔鑫脑子里蹦出孟昭昭的话，深吸一口气，问葛昊：“这是你舅舅让人砸的吗？” 　　葛昊点头。 　　刚刚骑摩托载着葛昊的人也走进来了，是个和葛昊差不多高的男孩儿，只是比葛昊瘦一些，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这是我男朋友。”葛昊说。 　　“嗯，”乔鑫看着那男孩：“你好。” 　　男孩乖顺地开口：“老师好。” 　　“老师，”葛昊向门口的人群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和周子青是那种关系，对吗？” 　　事已至此乔鑫知道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地承认：“对，是那种不道德的关系。” 　　“……”葛昊咬着嘴唇：“怪不得他……” 　　“他什么？” 　　“那天下午在画室，他跟我约好，他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作为交换，我在他走之后，把你每天的情况告诉他。” 　　乔鑫愣了：“……还有这回事？” 　　为什么周子青不直接和他联系，还要在葛昊那儿绕一圈？ 　　“我刚刚把画室被砸的事儿给他说了，”葛昊掏出手机递到乔鑫面前：“你要给他打电话吗？”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短信：他画室被砸了！ 　　收信人的号码乔鑫没见过，不是周子青在甘城时用的那个。 　　“……用你的手机打过去吧，我的号他可能不接。” 　　话音刚落，兜里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的那一串号码，正是葛昊手机上的号码。 　　乔鑫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点了接听。 　　“乔鑫！！！”周子青大叫：“你在哪？！你怎么样？！” 　　这声音听着恍若隔世。乔鑫怔了好几秒，才说：“我在画室……画室被砸了。” 　　“你呢？你没事吧？”周子青声音又急又粗。 　　“我没事。” 　　电话那头的周子青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乔鑫有太多太多话想问周子青，但真到了这时候，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都沉默着，静静听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乔鑫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子青哑声说：“你能不能去南京，明天就去……带上家人。” 　　“孟昭昭她爸还能灭门么，”乔鑫看着被砸烂的木地板：“我顶得住。” 　　“不，”周子青顿了顿，接着说：“我妈……快不行了，我想带你去见她。” 　　 （二） 　　老妈第一次坐飞机，起飞时紧张地抓住了乔鑫的手。 　　乔鑫搂着她，轻声说：“妈，一会儿就好了，别怕。” 　　“鑫鑫啊，”老妈的头靠在乔鑫肩膀上：“鑫鑫是大人了。” 　　“嗯……” 　　昨天乔鑫连哄带求地说服老妈跟自己来南京“旅游”，可到了南京之后怎么向老妈解释他和周子青的关系，怎么解释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甘城……这些都没想好。 　　“鑫鑫，”老妈叹了口气：“你不是去南京旅游的吧？” 　　“我——”乔鑫吓了一跳：“我……” 　　老妈摇摇头：“我是你妈，你说的真话假话一眼就看出来啦，你带我来南京，是因为……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小伙子么？” 　　乔鑫整个人都懵了，老妈见过周子青？不——不可能啊！ 　　“那天晚上十点多了，你说同学找你玩，我就在阳台上看——那不是个小伙子么，高高的，你进了他的车之后，车在路边停了好一会儿……” 　　是周子青喝醉的那天晚上。 　　乔鑫做梦也想不到老妈会知道这么多。 　　“妈，我们……”乔鑫低着头：“我们是……” 　　“妈知道。”老妈平静地说。 　　“……”脑子里一声轰然巨响，乔鑫想，完了。 　　“这要搁以前，妈肯定受不了，你们这……不是回事儿，”老妈叹气：“但是你爸走之后，好些事儿，我就看开了。这人，能健健康康活着就很不容易了，我就盼着我儿子能好好活着。” 　　乔鑫想起老爸脑溢血猝然离世的那年，两个月，老妈掉了三十斤。直接从一个丰腴的妇人瘦成了干巴巴的老太太。 　　“妈，”乔鑫鼻子有点酸：“对不起。” 　　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现在甚至连累到老妈。 　　“没事儿，”老妈笑：“我还没坐过飞机哪。” 　　没过多久老妈睡着了，乔鑫独自看着窗外低低的云层，不可抑止地，又想去周子青。 　　老妈的态度让他意外，但——他和周子青能有所谓的“以后”么？ 　　不知道这一个月周子青在北京经历了什么，他说他妈快不行了——他心里该多难受？ 　　似乎所有事情都堵在了眼前，前方灰蒙蒙一片，让人看不见出路。 （重感冒+发烧，实在身体不舒服，今天更得少，请见谅。） 第58章 　　（一） 　　飞机降落禄口机场时，南京正飘着小雨。 　　取了托运的箱子，乔鑫一手牵着老妈，一手拉着箱子，与迎面而来潮湿空气撞了个满怀。 　　真是南方啊……空气沉甸甸的，蓄满了水汽。 　　“你在哪？”乔鑫问周子青：“我们刚取了箱子。” 　　“你们往前直走，我在麦当劳门口。” 　　“嗯。” 　　没走一会儿果然远远看见了麦当劳的牌子，乔鑫眯起眼看了看，并没有在进进出出的人中看见周子青的身影。 　　接着往前走，距麦当劳还有大概二十米的时候，一个男人冲着他们大步走来。 　　乔鑫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那是周子青？ 　　那是周子青？！ 　　 周子青站在乔鑫面前，微笑着，先低头看向老妈：“阿姨好，我是周子青，您叫我小周就行。” 　　“诶……”老妈冲他笑笑：“好，你好。” 　　周子青扭头，看着乔鑫。 　　“你……”乔鑫上下打量周子青，声音带了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你怎么这样了……” 　　周子青没事人似的笑了一下，从乔鑫手里拉过箱子：“没事，就是最近有点忙。” 　　周子青完全变了副模样。 　　绝对不止是“瘦了点”，甚至“瘦了一大圈”也不足以描述——他以前虽然不是肌肉发达的体型，但宽肩长腿，和“瘦弱”完全沾不了边。 　　而现在—— 　　原本合身的衬衫变得松松垮垮，尽管下摆扎在了皮带里，仍然像套了个面口袋在身上。 　　长脸变成了巴掌脸，下巴尖，眼窝深。 　　形销骨立，令乔鑫想起寒风中的孔乙己。 　　老妈坐后座，乔鑫坐副驾。周子青从后备箱提出一包零食，递给乔鑫：“你和阿姨先垫一下，从这儿到饭店还有一段路。” 　　乔鑫从侧面看见他白眼珠里布满血丝。 　　乔鑫从袋子里跳出一块松软的枣糕：“妈，你先吃点吧。” 　　“你呢？”见乔鑫把枣糕递给老妈后就将袋子系上了，周子青问道。 　　“我不饿。” 　　乔鑫看向前方灰蒙蒙的天空，他迫切地想问周子青你在北京到底怎么了，但老妈在，又问不出口。 　　焦急而担忧的情绪在胸口磨来磨去。 　　老妈有些晕机，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乔鑫和周子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一路无话到了饭店。 　　周子青把菜单递给老妈：“阿姨，我已经提前点了几个本地菜，您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老妈摆摆手：“你们点吧，阿姨不忌口。” 　　周子青又递给乔鑫：“你点两个？” 　　乔鑫接过来，随便点了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先生这是凉菜哦，那位先生已经点了三道凉菜了。” 　　乔鑫：“……他点了几个菜了？” 　　“我给您看看，”服务员拿出点菜单：“已经点了九道。” 　　乔鑫合上菜单：“不点了，够了。” 　　老妈也跟着说：“三个人吃得了这么多？” 　　周子青温和地笑：“都是南京特色菜，您多尝尝。” 　　菜一道道上来，白的晶莹红的焦酥，乔鑫却吃得囫囵吞枣一般，没尝出什么味道。 　　他隔着圆桌打量周子青，周子青不只是暴瘦，整个人都十分憔悴，头发长长了，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连嘴唇也是苍白得发紫。 　　食不知味得填饱肚子，跟在周子青身后上车。 　　很快车子驶进一个小区，看着挺旧了，楼房只有矮矮的五层。 　　周子青扭头看着老妈，说：“阿姨，这是我家一个旧房子，在2楼，我昨天收拾好了，这段时间您和乔鑫住这儿，可以吗？” 　　老妈有些迟疑地说：“……这不太方便吧？” 　　“不会，”周子青笑着说：“您就当自己家，哪儿住得不舒服，一定和我说。” 　　周子青开门，乔鑫和老妈跟在他身后进屋。 　　并没有想象中灰尘的味道，门口的鞋架上并排放着三双颜色不同的拖鞋，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 　　房子面积并不是太大，两室一厅，较大的那间卧室是一张双人床，周子青带老妈走进去：“阿姨，您就住这间房吧？这床垫是乳胶的，对身体好。” 　　乔鑫的房间在老妈隔壁，一张挺宽的单人床，乔鑫伸手摸了摸，很柔软。 　　浴室里铺了崭新的防滑垫，架子上放着两个漱口杯，杯中各有一支没开封的牙刷和一管牙膏。 　　乔鑫忍不住问周子青：“你回南京多久了？” 　　周子青一面开窗一面回答：“两天——我先开窗户通风，一会儿阿姨睡觉的话你把窗户关小点。” 　　“你……” 　　“我先走了，”周子青迅速捏了一下乔鑫的手心：“不然阿姨不自在。你和阿姨好好休息。” 　　“你等等!” 　　乔鑫快步走到老妈的卧室：“妈，我和周子青出去一趟。” 　　老妈意味深长：“嗯，我也困了，你和小周去吧……帮我好好谢谢小周，多亏人家招待。” 　　（二） 　　乔鑫坐在副驾，周子青扭过脸凝视乔鑫。两人离得很近，乔鑫甚至从周子青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周子青的目光仿佛带着质感，又沉又软，海浪般款款涌向乔鑫，将他温柔地包裹住。 　　乔鑫伸手贴上他的脸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回答乔鑫的是周子青扑上来几近疯狂的吻。 　　其实也只是一个月而已，直到重新抱紧周子青，乔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竟然这么想他。 　　气味，触感，温度——全部叫嚣着，这是周子青！ 　　周子青死死抱着乔鑫，双臂勒得乔鑫肋骨钝痛，而乔鑫回以更热烈的亲吻，口舌纠缠，温暖的喘息喷在彼此脸上。 　　“周子青……”乔鑫的脸贴在周子青颈窝：“周子青……” 　　周子青双手向上捧住乔鑫的脸，不断加深粘腻的亲吻，一口气在两人嘴里喥来又喥去。 　　不知过了多久，吻毕，两人微微分开，困兽般喘着粗气，凝视彼此。 　　周子青忽然笑了一下，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个小本，放到乔鑫手里。 　　紫红色的。薄薄的。 　　那是一张离婚证。 （作者：让我看看你们的感受） 第59章 　　（一） 　　乔鑫攥着离婚证，久久不语。 　　周子青屈起食指轻轻碰了碰乔鑫的脸：“乔鑫，你能相信我了吗？” 　　乔鑫看着他消瘦的脸，点头。 　　周子青笑了，抓起乔鑫的手飞速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那陪我去医院看看我妈？” 　　“嗯。” 　　路上乔鑫问：“阿姨怎么样？” 　　周子青目视前方：“不好，肝切了一大半，但是……扩散了。” 　　乔鑫想起他从太行山带学生写生回来之后的那天，周子青有些低烧，他陪着周子青睡了一下午，周子青醒来时恍恍惚惚地叫了一声：“妈？” 　　“不用紧张，”周子青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伸手在乔鑫脑袋上摸了摸：“她见到你会高兴的。” 　　乔鑫吓了一跳：“你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算是吧，”周子青顿了顿：“但她可能已经听不懂了。” 　　乔鑫沉默。 　　很快就到了医院，乔鑫跟着周子青一路穿过门诊部，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八楼肿瘤科，出电梯时乔鑫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说出来有点可笑，快三十的人了，对医院，竟有些恐惧。 　　先是老爸开着开着车突发脑溢血，那年乔鑫大四，从廊坊连滚带爬地赶回甘城，冲进医院——老爸却已是双眼紧闭，面无血色。插着呼吸机的缘故，他的胸口十分夸张地一起一伏。 　　那天深夜乔鑫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不知所措地哭了很久。 　　再后来是阮琦——她死在狱里，她妈看见她被盖着白布抬出来的时候，忽然发了疯一样往前冲，几个狱警连忙拦住她，她一个瘦弱的女人自然是挣不脱的，只能死命伸着脖子哭喊：“你们带我女儿去医院啊——去医院啊——” 　　她总觉得女儿还能救回来。 　　这之后，乔鑫对医院便有了些难于启齿的恐惧，除了高中那次和周子青一起住院外，关于医院，全是锥心刺骨的记忆。 　　“乔鑫。”周子青低声叫道。 　　“啊。”乔鑫回过神来。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周子青忽然拉住乔鑫的手：“走吧。” 　　“……嗯。”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路，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周子青面色坦然，乔鑫心里定了定，觉得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很快就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周子青率先拉开门走进去，乔鑫跟在他身后。 　　病房里有六张床，全部住满了病人。 　　周子青走到病房最里面那张靠窗的床前，弯下身子说：“妈，我回来了。” 　　他接着说：“妈，乔鑫也来了，”他侧身，示意乔鑫站过来：“就是他。” 　　乔鑫站在床边，弯着腰，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其实要不是知道这是周子青的妈妈，他大概看不出这是一个女人——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化疗。她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可以看见腕骨高高凸起。 　　“阿姨，”乔鑫说：“我是乔鑫。” 　　病床上的周妈妈半眯着眼，似乎轻轻点了下头，又似乎没动。 　　这时正好有护士推着车进来换药，周子青走过去问：“张护士，我妈今天的药都输完了？” 　　“输完了，”护士目光向病床上的周妈妈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周子青说：“刚刚王大夫还在找你，他刚查完房，你去807找他一下吧。” 　　“好，”周子青点头：“麻烦你了。” 　　周子青走过来，对着妈妈温声说：“妈，我去趟卫生间，先让乔鑫陪着你，啊？” 　　周妈妈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周子青拍拍乔鑫肩膀，去807找王大夫了。 　　乔鑫不知道周妈妈究竟还听不听得懂他们的话，只好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子青上高中的时候，和他一起住过院的那个人。” 　　“阿姨……您听得见吗？” 　　周妈妈仍旧眯着眼一动不动，雕像一般。 　　乔鑫心里不好受，他对周子青妈妈的印象，始终是当年那个优雅的妇人，皮肤很白，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黑色大衣衬得她十分高挑…… 　　没过多久周子青回来了，俯身为妈妈把露出来的胳膊轻轻放回被子下面。 　　“妈，”周子青轻声说：“乔鑫都来了，你不给他打个招呼吗？” 　　乔鑫看向周子青，发现他眼眶微微有些红。 　　 　　（二） 　　到了晚饭时间，乔鑫和周子青到医院旁边的小饭馆里吃饭，乔鑫终于能问：“大夫怎么说的？” 　　“就是耗时间了，”周子青低声回答：“让我准备好后事，随时可能……” 　　乔鑫默然，周子青也才回来两天，面对的却是这样的情形。 　　“其实，”周子青扯了下嘴角：“我觉得我妈就是在等我，大夫说她这个情况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那天我到病房，见到她，她眨了眨眼睛。” 　　周子青声音有些哽咽，乔鑫鼻子也发酸——周子青已经那么多年没和他妈见面，该有多少话想对她说，但，已经太晚了。 　　一切已经太晚。 　　“乔鑫，我特别、特别后悔，”周子青捂着脸，声音颤抖：“后悔得太晚了。” 　　“……”乔鑫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在死亡面前什么话都显得无力，这世界上可挽回的事总是小部分。 　　“乔鑫，我妈快不行了……”周子青额头抵在乔鑫肩膀上，低低抽噎着。 　　小店老板坐在收银台玩手机，似乎对这情景已经司空见惯。乔鑫伸手轻轻拍着周子青的后背，环住他颤抖的肩。也不记得在哪看的，说成长就是不断告别，和活着的人告别，和死去的人告别。 　　但这告别，也太快了吧，快得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和那些人说几句话。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在门前形成一道雨幕，乔鑫揽着周子青硌人的肩膀，恍然想起那年冬天他和周子青住院，周子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你假装头晕吧，我不想回南京…… 　　觉得就是昨天。 　　可一眨眼就到了今天，周子青在南京的雨声中无声痛哭。他滚烫的眼泪洇湿乔鑫的衣服，凸起的肩胛骨脆弱地起伏。 　　“……我在呢，”乔鑫闭上眼，脸颊贴着周子青乌黑的头发，轻轻说：“我在呢，周子青。” 第60章 　　（一） 　　四天后的傍晚，连绵数日的小雨停了，天空被夕阳染成淡淡的橘红色。 　　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孩子正在跳皮筋，两个高个子撑着皮筋，剩下几个灵巧的小豆子蹦来蹦去。晚风软软的拂在脸上，乔鑫和周子青吃完晚饭回到病房，周子青坐在周妈妈身边，乔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妈，听得见吗？”周子青温声说：“听得见的话，你动动手，或者眨眨眼。”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仍是半眯着眼，目光混沌。 　　周子青把妈妈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拭去，低声对乔鑫说：“你先回去陪陪阿姨吧？她一个人多无聊。” 　　乔鑫：“再待会儿就回去，正好雨停了带她出去散——周子青！”乔鑫呼吸一滞，目光猛地集中在周妈妈的左眼上：“刚刚阿姨眨眼睛了！” 　　周子青愣了一秒，迅速低下头，看着妈妈的眼睛，叫了一声：“妈？” 　　两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看着周妈妈，空气凝固。 　　几秒后，周妈妈的左眼，缓缓眨了一下。 　　周子青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床的两侧，颤抖着说：“妈，我是子青，我回来了——妈？” 　　周妈妈再次眨了一下左眼。 　　“妈，我——”周子青声音哽了一下：“我回来了！” 　　这次周妈妈没有眨眼，而是隔着氧气罩动了动嘴唇。 　　乔鑫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在笑。 　　周子青捧住她干枯的手，一字一句和她说话，说以后都不再去找他爸了，说自己终于知道以前做错了，说妈你能不能多撑一段时间让我陪陪你…… 　　然而周妈妈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再没给过任何回应。 　　 这天晚上八点二十分，周妈妈去世。 　　第二天，周子青和家中其他亲人一起，在周妈妈生前居住的教师公寓里，布置好灵台。 　　三天里，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有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回来的学生，也有坐着轮椅由家人推来的耄耋老人。一位和周妈妈年龄相仿的女士对着遗像静静鞠了三个躬，看看一身黑衣的周子青，对着遗像轻声说：“你儿子回来啦，放心吧。” 　　周妈妈火化那天，送行的人开来的车子，在殡仪馆外的马路排了很远很远。周子青面色平静地安排着一切，念悼词，遗体告别，火化，取骨灰……有条不紊地进行。 　　乔鑫紧紧跟在周子青身后，总害怕他站着站着就突然倒下。 　　但周子青没有。 　　他平静而有条理地操办完了周妈妈的葬礼，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中，乔鑫看见他留下两行泪。 　　直到最后一环节，送行的人都先行离开了，至亲家人将逝者的骨灰盒下葬。 　　墓碑立起，尘土飞扬。 　　亲戚们站在一旁，周子青跪在新坟前，双手伏地，深深地磕了一头。 　　 　　（二） 　　从墓地返回市区时，周子青的舅舅将周子青单独叫到一边。 　　周妈妈的亲人们对周子青都没有好脸色，葬礼全程只办事不说话。乔鑫远远地看着周子青和他舅舅，他舅舅张嘴说了什么，周子青垂着眼不吭声。 　　没一会儿他舅舅率先回来，和家人们一道离开了。 　　然后周子青才慢慢走过来，轻声说：“走吧。” 　　乔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舅舅说什么了？” 　　“说我以后留在南京，如果不想再做现在的工作，可以去当高中老师，他现在做到副校长了，”周子青自顾自摇头：“我该早点回来的。” 　　乔鑫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周妈妈一直在等着她儿子回来。 　　他忍不住问周子青：“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周子青神色黯淡：“我和我妈的矛盾太深了——不，是我对她的误解太深了，我小时候，就是她和我爸离婚之后，她就不断跟我说，我爸不好，让我以后远离我爸。初三那年她陪我去甘城上学，一直到高二，那可能是她做出的最大限度的牺牲了吧……是我太不懂事，”周子青顿了顿：“我不明白她的话，总觉得按照我爸的安排是最好的，高三那年她看我这样，伤了心，让我再也不要见她。” 　　“那之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 　　“见过，”周子青缓缓道：“我考上北大之后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大二的时候回南京找她，她只看了我一眼……就避着我不见了。当时我舅舅跟我说她还在生气，让我好好道歉，和她说点好听话……我就走了。” 　　“那会儿真的太不懂事了，”周子青揉了揉眼角，嗓音沙哑：“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她才是错的，她不可理喻……有些事情，明白得，太晚了。” 　　乔鑫轻轻搂住周子青：“……她知道你回来了。” 　　周子青趴在乔鑫肩上久久沉默，直到乔鑫肩膀发酸，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乔鑫的眼睛，说：“我妈走了，乔鑫你……你会爱我吧？” 　　与刚刚的理智而平静截然不同，周子青满眼血丝，目光颤抖，乞求般看着乔鑫。 　　“会，”乔鑫抱紧他：“我会的。” （1.趁这两天闲着，就多更点吧。2.快完结了。3.会有甜蜜蜜的番外！4.让我看看你们的感受。） 第61章 　　（一） 　　乔鑫陪周子青回到周妈妈生病前住的教师公寓里。 　　是间挺小的房子，一室一厅，也就四十来平的样子。房间十分整洁——或者说空旷，除了生活必须的家具电器再无其他，连沙发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单人沙发。 　　周子青就睡在周妈妈的卧室，走进卧室，入眼是一面放满了书的墙。书本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和客厅的空旷大相径庭。 　　“我妈喜欢看书，”周子青在乔鑫身后低声说：“我小时候她都不准我看电视的，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她就带着我一起看书。” 　　乔鑫感叹：“怪不得你学习好。” 　　周子青走上前去，静静抚摸一本本书的书脊，良久，他转过身，轻轻抱了一下乔鑫：“我去洗个澡。” 　　“嗯……我就在这儿等你。”这房间是周妈妈生活过的地方，乔鑫不敢乱动。 　　周子青倒是看透了乔鑫的心思一般，伸手摸摸乔鑫脑袋：“你去沙发上坐着等。过几天有空了，这房子也要打扫一下的。” 　　“唔，好。”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没一会儿，浴室里传出周子青闷闷的声音：“乔鑫，能帮我把水调凉点吗？太烫了。” 　　“嗯——在哪调？” 　　“厨房的热水器上，往小火那边拧。” 　　“好……”乔鑫走到厨房，将热水器上的按钮拧了一点：“现在可以了吗？” 　　周子青立即回答：“可以了，”顿了顿，又补一句：“谢谢。” 　　“呃，”他忽然这么生疏，乔鑫也愣了：“不……不客气。” 　　说完又愣了好一会儿，乔鑫自顾自笑了——周子青竟然也会不好意思的啊。 　　这好像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以如此单纯的关系相处，周子青离婚了，他们只是一对简单的恋人，做着生活中最细微末节的事。 　　啊——是这种感觉。 　　乔鑫听着哗哗水声，闭上眼想，现在的周子青根本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强大又高冷周子青，原来他也会犯错，也会胆怯，也会失落，但似乎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看见他的挣扎，他的温柔，他的勇敢。 　　更迷人，更令人移不开眼。 　　好像老妈也挺喜欢他的，对啊，周子青长得好看呢，老妈这个年纪的阿姨们，就喜欢周子青这风格的小白脸…… 　　“乔鑫？” 　　乔鑫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周子青站在卫生间门口，腰间围着一块还没过膝盖的浴巾。 　　“以为你睡着了，”周子青笑了一下：“很累了吧，你也洗个澡吗？” 　　乔鑫刚刚走神走得太专心，又满脑子都是周子青，此刻周子青几近全裸地出现在眼前，令他“唰”地红了脸。 　　“我……我回去看看我妈，她这几天都在屋里待着呢。” 　　“好，”周子青取来另一块毛巾擦头发上的水：“我和你一起去。” 　　一个热气腾腾的周子青，站在乔鑫身边…… 　　乔鑫喉咙发紧，犹豫了几秒，咬咬牙说：“我给你擦？” 　　啊我操好肉麻啊我干嘛要说出这种话！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好啊。”周子青笑着把毛巾递给乔鑫，屈腿蹲在了乔鑫脚边。 　　乔鑫咽了口唾沫。 　　他双手隔着柔软的毛巾在周子青脑袋上摩挲着，可以感受到周子青软软的热烘烘的头发，视线向下，是两块凸起的肩胛骨，有些削瘦的背。 　　乔鑫感觉胸口软软的，忍不住伸手在周子青头顶敲了一下：“多吃点肉，赶快长回来。” 　　周子青闷声笑了：“好的。” 　　“你到底怎么弄的？”乔鑫叹：“一个月瘦这么多。” 　　“……工作的事情，要处理的很多。” 　　乔鑫知道周子青没说真话——至少没全说。他和孟昭昭离婚，孟昭昭找到自己这来，那看来他对孟昭昭是实话实说的。那个孟河，周子青和他女儿尚且在一起时，就对周子青那般恶言相向，他要是知道了周子青……因为一个男人提离婚，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周子青？ 　　想到这乔鑫心里一紧，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问：“孟家为难你了吗？” 　　“多少有不愉快，”周子青平静地说：“其他也没什么。” 　　他在隐瞒。 　　他越是隐瞒，乔鑫越是难受。 　　“好了，乔鑫，”周子青握住乔鑫的手：“擦得差不多了，咱们快走吧，顺路去超市买点吃的。” 　　“……嗯。” 　　周子青进屋穿好衣服，白色圆领T恤，五分牛仔裤，额前堪堪遮眼的碎发被他理到一侧去，整个人清爽又笔挺。 　　乔鑫眼前一亮。 　　周子青倒不太满意似的，低头看着牛仔裤：“我这么穿……是不是太嫩了？” 　　“没有没有，”乔鑫心想果然是我的周子青随便穿穿都帅哭了：“这样好看。” 　　周子青笑了笑，忽然凑近，低头在乔鑫嘴唇上吻了一下。 　　乔鑫像个木桩子似的，呆呆地由他吻。 　　周子青还是笑：“你也好看，走吧。” 　　（二）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乔鑫和老妈，都是第一次来南方。 　　但因为周子青的缘故，高中时，乔鑫曾憧憬过南京无数次。他常常想，周子青走在梧桐树的阴影下，周子青坐在早餐店里吃鸭血粉丝汤，周子青在梅雨季撑着伞…… 　　后来周子青去北京了，又开始憧憬北京，北大挨着圆明园，周子青会去那古老的园子么？周子青会不会在深夜里，独自走过长安街？周子青肯定会去国博吧，然后冬天了去故宫看雪景——乔鑫买了一张北京市地图贴在床头，他没能考到北京，只好选了个距北京极近的廊坊，如果北京市地图稍稍缩略一些，那么他所在的地方，就会和周子青在的北京，出现在同一张地图上。 　　现在他和周子青，肩并肩，走在南京的大街上。 　　这初秋的季节，梧桐仍然高大而青翠，他们的脚步踏在梧桐树的阴影上，仿佛永远走不出这连绵的树影。 　　他们俩刚从超市出来，一人提着一大包吃的，周子青说雨连着下了这么多天，阿姨可能受不了，晚上煮火锅吧，祛潮气的。 　　乔鑫恍惚地想，这一天，这情形，竟然是真的。 　　“周子青。”乔鑫叫他。 　　“嗯？”周子青侧过脸看向乔鑫，目光柔软如水。 　　“……一会儿多吃点。” 　　“知道了。”周子青笑着回答。 第62章 　 （一） 　　周子青带着乔鑫和老妈在南京吃了三天特色小吃，最后还是去超市买了重庆火锅底料，涮火锅吃。 　　“你不是吃不了辣吗？”乔鑫奇怪地问周子青。乔鑫和老妈是北方人，口味重一些，吃南京本地的饭菜确实觉得清淡了。但周子青不应该啊？ 　　“在北方待了太久，”周子青笑了笑，似乎有些失落：“吃不惯了，太淡。” 　　乔鑫暗骂自己嘴笨，趁着老妈不注意，轻轻捏了下周子青的手：“那多买点牛肉吧，这几天降温降得好厉害。” 　　“嗯。” 　　“乔鑫你又拉着子青嘀咕什么呢？”老妈扭头看着乔鑫：“你帮子青提点东西啊！” 　　乔鑫心说他就想在你面前表现表现呢，但还是伸手从周子青手里接过了一袋油麦菜。 　　“子青，”乔鑫笑着悄声对周子青说：“叫我还叫乔鑫呢，你这就子青了。” 　　周子青不说话，抿着嘴笑。 　　 真正和周子青朝夕相处起来，乔鑫才发现周子青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他带乔鑫和老妈出去玩，总是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门票买好，交通路线查好，甚至细心的考虑到老妈可能晕车，能坐地铁去的地方就不开车去；他们去吃一家据说很正宗的鸭血粉丝汤，老妈吃了小半碗说吃饱了，乔鑫倒是觉得好吃，中午吃了晚上还想去，被周子青悄悄否决了：“阿姨不喜欢吃，中午她就吃了一点。”乔鑫愣了愣，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老妈是不喜欢吃。 　　温柔细致又贴心，帅气多金高学历……乔鑫觉得老妈分分钟想和自己断绝关系，搂着周子青叫儿子。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也是，火锅开了，周子青仔细挑出好嚼的：虾滑，牛肉卷，鱼丸，冻豆腐……堆了满满一碗，再淋上北方人喜欢的芝麻将，加几滴香油，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递给老妈：“阿姨，您吃这碗，这些不容易塞牙。” 　　老妈脸都红了：“哎，子青你这孩子真是……阿姨太喜欢了！” 　　吃饱喝足，周子青起身要去洗碗，乔鑫赶快站起来：“我去我去。”刚刚涮火锅都是周子青在弄。 　　“没事，”周子青冲沙发扬扬下巴：“你陪阿姨坐着看电视就行。”说完就端起碗走了。 　　乔鑫有种自己是社会蛀虫的感觉，讪讪地冲老妈笑：“妈，去看电视吧。” 　　他以为老妈会骂自己两句，老妈却什么都没说，拉着乔鑫到沙发上坐下。 　　周子青在厨房洗碗，开着水，哗啦啦的。 　　老妈轻声问乔鑫：“你们两个，这算是……在一起？” 　　乔鑫脸一烫：“啊，那个，是吧。” 　　“鑫鑫，”老妈微微皱眉：“不是妈看不上你，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看不上呢……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子青这么难得的好孩子，你们是……怎么好上的？” 　　乔鑫汗颜。 　　“就，不是高中就认识嘛，你记得吧，当时我俩挨了打……然后七月份他回甘城办事，又碰见了，就……在一起……试试。” 　　乔鑫这话说得避重就轻，但他实在不敢把他和周子青那段地下情说出来，不然大概会给老妈打死。 　　老妈还是皱着眉，点了点头：“嗯……”又重复了一遍：“子青真是难得的好孩子。” 　　乔鑫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他明白老妈的担心，他和周子青实在差距太大。之前他算是小三，似乎还有点合理性：优秀如周子青，怎么会爱上他这样的普通乃至平庸的人呢？也就偷一偷情换个口味罢了。是，这样想未免自轻自贱了，但现实生活不就是这样么。都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哪比得上家花，不过是口味独特罢了。那时周子青也说过，我喜欢你爱我的感觉。乔鑫想，是啊，谁不喜欢被爱，更何况是被爱了十一年。 　　但——现在他和周子青，算是正式地在一起，正大光明的。周子青离婚了，单身，是英俊多金的翩翩公子，而乔鑫不过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普通，长相只算是过得去，学历一般，能力一般，地位呢，平民百姓一个。 　　别说老妈心里不踏实，其实就连乔鑫自己心里也不踏实。和周子青在一起了，是真的高兴，激动，但感觉到幸福的时候又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周子青凭什么爱上你呢？ 　　（二） 　　周子清把乔鑫睡的小屋的单人床换成了张简易双人床，和乔鑫一起睡。 　　晚上十点多，老妈睡了，乔鑫和周子青轻手轻脚地进屋，关上门。 　　“乔鑫。”周子青扑上来，把乔鑫摁在墙上。 　　“嗯……”乔鑫仰起脸看着他。 　　周子青的手滑进乔鑫的T恤，手掌贴在他肚皮上摸了摸，然后轻轻捏一下，笑了。 　　乔鑫被他笑得挺不好意思，今晚的火锅真好吃，他一不留神就吃多了，肚皮圆溜溜的。 　　周子青低头吻乔鑫，吻得黏黏糊糊：“今天是麻酱味儿的啊……” 　　乔鑫大窘，推开周子青：“我去漱口！” 　　“去什么去，”周子青把乔鑫拉回怀里，笑了笑：“我开玩笑的，没什么味儿。” 　　“……唔。”乔鑫搂住周子青的腰。 　　两人一路接着吻，倒在床上。周子青脱下乔鑫宽松的运动裤，手指在他内裤边缘逡巡着。 　　“来……”乔鑫脱掉T恤，激动地揽住周子青的脖子。 　　周子青的手伸进乔鑫内裤，俯身在乔鑫胸口咬了一口。 　　他并没有用力咬，反倒让乔鑫觉得痒痒的。 　　“你是不是属猫——”乔鑫话没说完，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乔鑫愣了一下。 　　“挂了吧。”周子青喘着粗气说。 　　“嗯……”乔鑫抓住手机，定睛一看，来电人却是张小梁。 　　“呃，”乔鑫为难：“他平时也不联系我，可能有什么事儿……我接一下，让他明天再说。” 　　“好，”周子青还趴在乔鑫胸口上：“快点。” 　　乔鑫接起电话：“小梁？” 　　“乔鑫！”张小梁语速飞快：“我妈今天去我二姨家住！” 　　“啊。”张小梁二姨还住在老家属院，和乔鑫家就隔着一栋楼。 　　“你家……”张小梁顿了一下：“你家外面被挂横幅了！” 　　“什么——” 　　张小梁急得近似于吼：“你现在在哪？你快回去看看！就是今晚挂上的，挂了好几条，特别大！说……”他忽然有些磕巴：“说……你是……小三，捅屁眼的同性恋……艾滋病……” 　　宛如当头一棒，砸得乔鑫狠狠一颤。 　　“好，我，我知道了，”乔鑫呆若木鸡：“我……回去看。” 　　“乔鑫！”张小梁吼道：“你别怕！我明天就请假回去！” 　　“……好，谢谢你。” 　　“不说这些，”张小梁叮嘱：“你和阿姨在一起吗？你快好好给阿姨解释清了，别气着她。” 　　“嗯。” 　　挂了电话，乔鑫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我怎么解释？ 　　我的确是同性恋，当了小三——也就差个艾滋病了。 　　就在这时，客厅忽地传出歌声“我像只鱼儿在你的池塘……” 　　是老妈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第63章 　　（一） 　　第二天，乔鑫和老妈、周子青坐上了回甘城的飞机。 　　上飞机的时候乔鑫脸还是肿的——昨晚被老妈呱呱扇了两个耳光。老妈的眼睛也是肿的，乔鑫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三人一路沉默。 　　乔鑫愣愣地看着窗外的云，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昨晚老妈哭喊的话： 　　“怪不得你能和他在一起！乔鑫！是小三啊！” 　　当时乔鑫低着头，小声说：“是啊……妈。” 　　老妈便不说话了，捂着嘴抽泣。 　　周子青坐在乔鑫前面，他胳膊肘撑在窗子的边缘，脑袋撑在手上，露出小半边后脑勺给乔鑫。 　　乔鑫知道他也累，昨晚折腾了大半宿，还接了孟昭昭的电话——横幅是她爸找人挂的。 　　 　　今天又一大早起来赶飞机。 　　回到甘城，需要面对的是更多不堪。 　　乔鑫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但除了面对别无他法，只要他还想和周子青在一起，就只能为犯过的错负责。 　　“妈，”乔鑫小心翼翼地问：“你要睡会儿吗？” 　　老妈把头偏向一边，硬邦邦地说：“你别管我。” 　　乔鑫只好闭嘴。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降落甘城。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在家属院门口停下。 　　此时是中午，路上人并不多。乔鑫拎着行李，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有种自己是过街老鼠的感觉。 　　走在他身旁的老妈也低着头。 　　一阵尖锐的疼划过胸口。 　　老妈在这家属院住了大半辈子，门卫，保安，门口卖卤味的小贩，院里的住户……她全都认识。她都马上六十岁的人了，儿子出了这样的事——她以后怎么在她活了大半辈子的环境里抬起头来？ 　　周子青绷着脸，面沉如水。 　　走到楼下，横幅已经被姑姑姑父扯下来了。但在这种大家都互相认识的家属院里，一个人看见了，自然是全院的人都看见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门卫大叔给老妈打招呼，明显语带尴尬：“你……你们回来啦。” 　　老妈仓促地点点头：“回来了。” 　　也幸亏这会儿都在吃午饭，路上没人。乔鑫没法想象以后出门时的情形。 　　“你走吧，”老妈对一路跟着的周子青说：“乔鑫姑姑姑父都在我们家，这是我们家的事儿，外人不用掺和。” 　　她语气决绝而冰冷，“外人”两个字咬得尤其清晰。 　　周子青目光闪了闪，点头：“那我走了，阿姨……您保重身体，”顿了顿，看着乔鑫：“我走了。” 　　乔鑫想问他你能去哪？但老妈在，也问不出口，只好点头：“你走吧。” 　　周子青走了，他之前吃吃喝喝几天也没把肉长回来，在北方寒意萧索的秋风里，背影瘦削又挺拔。 　　直到周子青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老妈才长长叹了口气：“上楼吧。” 　　（二） 　　回到甘城的第二天下午，乔鑫去了周子青暂住的酒店。 　　一进屋就被周子青紧紧箍在怀里，热烈地吻。 　　乔鑫同样热烈地回吻他，双手在他后背大力摩挲。 　　两个人剧烈起伏的胸口贴在一起，周子青抚摸着乔鑫的脸，轻声问：“阿姨让你来见我么？” 　　“让，”乔鑫又凑近了一下，额头抵在他暖洋洋的胸口：“我跟他们摊牌了，什么都说了。” 　　“……什么都说了？” 　　“嗯，就是暗恋了你十多年什么的……都说了，他们就知道拿我没办法了。” 　　“乔鑫，”过了很久，周子青轻叹：“……对不起。” 　　“不用道歉，”乔鑫摇头：“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么？” 　　“阿姨他们还说什么了？” 　　“还说……要补偿，孟昭昭。” 　　周子青立刻说：“那是我和孟家的事，你们不要牵扯进来。” 　　“不，没有我你们也不会……我也有责任。” 　　“乔鑫，”周子青皱着眉，看着乔鑫的眼睛：“不要掺和进来，他们家，你们没法补偿的——也不是补偿不补偿的问题。” 　　“那你就可以了？！”乔鑫反问：“你再去北京一个月，瘦得剩一把骨头回来？” 　　周子青的态度却意外地坚决：“不行，无论如何你们不要和孟家接触，我来。” 　　“可他们会来找我们，这次……”乔鑫垂下眼：“不就已经来了吗。” 　　（三） 　　乔鑫待在家哪都没去，三天了。 　　张小梁回来了，说要去找那帮挂横幅的人，乔鑫好说歹说把他劝住，不得已交待了自己和周子青的事情。 　　张小梁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乔鑫你，你图个什么？！你喜欢男的也不是非要喜欢个有妇之夫吧？！” 　　“就是他，”对着张小梁乔鑫就破罐破摔了：“别的不喜欢，就他。” 　　乔鑫垮着肩膀，消沉地坐在床上。 　　三天前和周子青在酒店见面，最后两个人都不太愉快。 　　周子青坚持不许乔鑫家去和孟家接触，乔鑫起初不解，毕竟孟家已经找上门了，不是么？ 　　但后来想通了，周子青大概是想到乔鑫家没钱没地位的，和孟家说不上话，更别提什么补偿不补偿。 　　想想倒也是，孟家有背景，又经商，乔鑫家跟他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家要是说补偿两套房子吧，那乔鑫家能怎么办？砸锅卖铁也给不起啊。 　　周子青和他们算是一个世界的，所以周子青说，这是我的事。 　　乔鑫默然，他和周子青偷情也好，正大光明在一起也好，决定权从来不在他手里。甚至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被动地承受，被挂横幅，被指指点点地议论，被看不起……他的力量太小，几乎没用。 　　老妈由姑姑陪着，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晚上吃完饭，老妈把乔鑫叫到卧室。 　　“妈。”乔鑫低着头，低声叫道。 　　“鑫鑫，”短短几天老妈憔悴得像老了好几岁：“你和周子青，算了吧，行不行？就当妈求你了。” 　　“妈……”乔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他已经离婚了。” 　　“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不道德啊！”老妈急急地说：“他要是离婚之后再和你好，那妈不说什么，可你们这——你们这要被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你懂不懂？！” 　　“我……” 　　“再说了，你和周子青——别说你和周子青了，就说咱家和周子青家，是一路人吗？你以为他离婚了你俩就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了？他现在是喜欢你，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图新鲜呢？万一过两年他腻了，他甩了你再去找个富家小姑娘结婚，你能怎么办？！” 　　乔鑫被老妈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答案。 第64章 　　（一） 　　整整一周，周子青没有主动联系过乔鑫。 　　说是没有主动联系过，因为乔鑫联系了他。 　　周子青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但语气平静：“乔鑫。” 　　“嗯，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周子青问：“你呢，这几天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在家待着。”确实是一直待在家里——待在家里听老妈语重心长的劝说。 　　周子青沉默。 　　乔鑫贴着手机的掌心出了汗，他以为他和周子青终于情投意合了，可眼下的沉默像悬着的剑，让他心惊肉跳。 　　隔了好几秒，周子青说：“后天见一面吧。” 　　“……嗯，在哪？” 　　“你来酒店吧，还是连吉酒店。” 　　“好。” 　　挂了电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周子青见面会说什么？不会，不会是……分手吧。 　　不会吧。 　　正想着，门开了，是老妈买菜回来。 　　这段时间她都是下午六点多才出去买菜，她不说，乔鑫心里却是明白的，六点多的时候，买菜的人已经很少了，也就不容易遇见熟人。只是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菜了，买回来的都是蔫巴巴的菜叶子。 　　“妈，”乔鑫接过菜：“后天我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去见周子青？！”老妈瞪着眼，紧张地问。 　　“对，”乔鑫不想隐瞒：“我们俩到底怎么办……可能他也有想法吧。” 　　“乔鑫，”老妈深深叹了口气：“你从小到大爸妈没要求过你什么，即便是你和周子青……之前，妈也没像别的家长一样，天天催你结婚生孩子，对不对？” 　　“对。”乔鑫低着头。 　　“就这一次，妈对你提要求——妈求你了，乔鑫，”老妈的嘴唇颤抖着：“你不要再和周子青搅和了，行不行？” 　　“……”乔鑫沉默不语。 　　“咱和他就不是一路人啊，他现在是对你好，可回头他看上别的人了，不是扭头就把你甩了？他结了婚都能这么痛快的离婚，更别说——更别说你俩连婚都结不了……” 　　老妈苦口婆心地絮絮劝说着，乔鑫坐在沙发上，低头凝视脚下的瓷砖。 　　他想替周子青解释，周子青他离婚不全是因为我，他当初就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他在孟家过得不好，不开心，那不是他的本意；周子青…… 　　想了很多，最终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说到底，他不敢确定周子青对自己的感情。 　　喜欢是有的，也许爱也有，但——有多少？到什么程度？ 　　他爱了周子青十一年，十一年，太长了，乔鑫自己心里明白，被一个人暗恋十一年，这种事谁碰上大概都会受触动。他或许是周子青的一扇窗户，让周子青看见一点光亮，给了他翻越出围城的决心。 　　但—— 　　但窗户本身，能成为最终的目的地吗？ 　　（二） 　　乔鑫站在连吉大酒店的门口，给周子青发微信：“我到了，你在哪个房间？” 　　周子青秒回：“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上来就行。” 　　周子青没回。 　　五分钟后，周子青走出酒店。 　　他穿着黑色外套，深蓝牛仔裤，在秋日明媚微冷的阳光下，身影萧索。 　　“你怎么……” 　　乔鑫愣愣看着周子青。 　　他更瘦了。 　　风一吹，显出嶙峋的腰背。 　　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着，憔悴的眼下一片青黑。 　　“走吧。”周子青说。 　　“啊，嗯。” 　　周子青却站在原地没动。 　　乔鑫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周子青像是迟疑了几秒，然后他上前一步，轻轻牵住了乔鑫的手。 　　他看着乔鑫，轻声问：“可以吧？” 　　乔鑫攥紧他冰凉的手：“可以啊。” 　　坐电梯上到四楼，进屋。 　　屋里很整洁，一只拉杆箱立在门口，桌上放着个牛皮纸袋。床上平平整整地铺着被子。 　　“我刚从北京回来，”周子青搂住乔鑫，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姨还好吗？” 　　“好……还行，”乔鑫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他：“你去北京干什么了？” 　　“……重要的事。” 　　“什么？” 　　“先让我……”周子青的手掌贴在乔鑫后脑勺上，下一秒，摁着乔鑫的头，吻住了他。 　　乔鑫轻舔他干裂的嘴唇，周子青模糊地笑了一下，狠狠吮吸乔鑫的舌头。 　　简直是狼吞虎咽一样。 　　周子青把乔鑫摁在床上，手掌在他腰间大力抚摸，近乎饥渴地啃咬他的脖子，胸口…… 　　“我进来了。”周子青看着乔鑫的眼睛，低声说。 　　“来。”乔鑫向下滑了一点，双腿勾在周子青腰上。 　　……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乔鑫一睁眼就看见了周子青，周子青半靠在床头，目光盈盈全落在乔鑫身上。 　　“嗯……”乔鑫动了一下，腰酸疼得厉害。 　　周子青做起来跟疯了一样。 　　“我叫外卖了，”周子青握住乔鑫手腕把他扶起来：“还好吗？” 　　乔鑫叫得嗓子都哑了，咳了一声，说：“下次换我按今天这么来，你就知道了。” 　　周子青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很快外卖送来，两人盘腿坐在床上吃完饭，先后去洗了澡。 　　“乔鑫，”周子青把桌子上的牛皮纸袋拿来，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有些事，想给你说说。” 　　“……你说。” 　　“孟河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他那个人，很……狠毒，”周子青停顿片刻，继续说：“而且我和孟家，也不只是离婚的事情。” 　　“还有什么？” 　　“我之前在孟河的公司上班，我们互相有一些……把柄。” 　　“把柄？”乔鑫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周子青苦笑：“我说了，这是个旋涡。就像做假账，做了第一次就必须做第二次，因为做了第一次，手就脏了。” 　　“那你——你干什么了？” 　　周子青面色平静：“我犯法了。” 　　乔鑫：“……” 　　“孟河知道我犯法，当时本来就是他让我去……但是我也有他的把柄，他开了那么大个公司，上上下下总有漏洞。” 　　“所以你们这是什么，”乔鑫艰难地开口：“蛇鼠一窝么？” 　　“你可以这么说，”周子青缓慢地说：“现在是，他会针对你，并且他知道针对你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有他的把柄，他也有我的。之前我以为……我把股份都让出去，他就不会来找你……结果不是。” 　　乔鑫说不出话。 　　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乔鑫，”周子青轻声说：“我是真的爱你。” 　　“……嗯，还有呢？” 　　“我只想爱你，”周子青露出一个近乎悲伤的微笑：“我不想伤害你。” 　　乔鑫看着他，胸口压抑得上不来气。 　　“明天我会去自首，这样的话我还有孟河的把柄，但他不能威胁我了，也就不会再去找你的事……我问过律师了，轻判三四年，重判八九年。” 　　“乔鑫，这是我和孟河的帐，也是我以前走错路自己欠的账，我既然要跳出去，那帐是迟早要还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有压力。” 　　“乔鑫，你千万不要愧疚，也……如果我说让你别等我，那是违心的，但是乔鑫，”周子青攥住乔鑫的手指：“这一次，决定权在你手里。” 第65章 　　（一） 2016年10月，周子青因行贿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未提起上诉。 　　（二） 　　最开始他说要去自首，乔鑫当他是发了疯。 　　但周子青神色平静条理清晰地说：“这是我欠的账，我之前以为能躲过去，结果不能。” 　　第二天早上他洗了澡，换上崭新的衬衫西裤，把一只小皮箱交给乔鑫：“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你帮我保管吧——这里面没有不干净的钱，你放心。我给你投资开画廊的钱，是我从本科到研究生拿的所有奖学金，那笔钱没问题。” 　　乔鑫这才意识到，周子青是真的要去自首。 　　自首？ 　　周子青？入狱？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周子青怎么能入狱。这不可能。 　　“乔鑫，”周子青说：“不砍断腿，就断不了腿上的链子，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你别骗我，”乔鑫愣愣地说：“总有别的解决办法，你不就是出了轨离了婚吗，怎么能——怎么能——” 　　周子青轻叹：“不只是出轨和离婚，你明白的。” 　　乔鑫死命拦下周子青。 　　三天后，乔鑫家的大门上被泼了一桶白油漆，楼道的墙被写上血红的大字：同性恋艾滋病不要脸 　　再五天后，乔鑫接到张小梁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大吼：“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乔鑫心一跳，避开周子青走到卫生间，低声问：“怎么了？” 　　“现在有人到处造谣，初中同学高中同学都知道你……喜欢男的，还说你得了艾滋病。” 　　乔鑫沉默片刻，说：“让他们说去吧，你别理他们。” 　　“我他妈能不理他们吗！”张小梁低声骂了句“操”，接着说：“你不知道……那些谣言……说得很难听。” 　　乔鑫倒抽一口气，轻声说：“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老妈在院里待不下去，到姑姑家去住了。乔鑫也没回家，一直在酒店守着周子青。 　　无论是身边的邻居熟人，以前画室的同事学生，还是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初中高中同学——全都知道了那些传言。传言说乔鑫是同性恋，被人捅屁眼的，有艾滋病……甚至愈演愈烈到黄欣然在微信上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他们说你吸毒了？” 　　这些他都没和周子青说过。周子青在甘城没有亲人，他又和乔鑫不是同一所高中，乔鑫以为可以瞒得过他。 　　但就在第十天，周子青长长地吻了乔鑫，吻毕，他说：“我真的要走了，乔鑫。” 　　乔鑫狠狠勒住他的腰。 　　“我一定要去的，”周子青摸摸乔鑫的头顶：“你让我看着你因为我受这些欺负，不如让我死。” 　　乔鑫箍着他不出声。 　　“乔鑫，”周子青硬是掰开他的手臂：“这是我的责任，你让我来承担。” 　　他去意已决。 　　乔鑫最终没能拦住他。 　　又过几天，一位女士敲了乔鑫家的门。 　　她看上去五十多岁，保养很好，由一个年轻人陪同着，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保险箱。 　　乔鑫看着她的黑色大衣，晃了晃神，猛地想起她就是那位在周妈妈遗像前，一言不发鞠了三个躬的女士。 　　她来找周子青，说有要事相告。 　　乔鑫实话实说。 　　她听完之后静静坐了很久，最终只是说：“他很像他妈妈。” 　　她留下了那只保险箱，嘱咐道：“里面的东西是她留给周子青的，全部复制一份，寄到这个地址——这是周子青他爸。他看了这些东西，会帮周子青的。” 　　她走后，乔鑫打开保险箱。 　　里面是两个厚厚的笔记本，纸张泛黄，发脆，翻动时需要小心翼翼。封面上写着周妈妈的名字：罗秋。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周以德——也就是周子青他爸——在南京做官时的受贿行贿经过。 　　具体到1994年3月11日下午5点，周家收到赵成送来的果盒，火龙果下面压着人民币一千元。 　　乔鑫看着笔记本上的工整字迹，出了一后背的汗。 　　（三） 　　周子青的父亲与孟家反目，最终在审判阶段帮了周子青一把。 　　乔鑫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只记得法庭上他淡淡地对自己说：“周子青毕竟是我儿子。” 　　究竟是出于周子青是他儿子，还是出于那两本笔记？乔鑫不知道，倒也无所谓知不知道。 　　他只关心周子青。 　　三年，比律师估计地4-7年好一些，但—— 　　法官念出判决的那一刻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三年啊。 　　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周子青，怎么可以坐三年的牢呢？ 　　乔鑫直直看着周子青，他被剃了寸头，穿着囚服，带着手铐，面无表情地站在被告席。 　　乔鑫无法把他和那个曾经站在主席台上讲话的少年联系起来。 　　 律师见完周子青，带回一句话： 　　“他说让你该怎么过怎么过，不用……想着他。” 第66章 　　（一） 　　2017年在忙碌中不知不觉来临。 　　31号一整天乔鑫都泡在画室里，这几天正在办学生作品展，学生多了作品也就多，两天换一批，都是趁着晚上展览结束后布置的。 　　今年入冬以来，就不断有各路气象专家发表意见，说今年冬天异常的冷，是几十年来最冷一年……乔鑫穿上羽绒服，系紧围巾，套上皮手套，跨上摩托车。 　　头盔挡住了寒风，乔鑫独自骑行在深夜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被他甩在身后。 　　关于这条路的记忆好像多是夏天，高中的时候，他和张小梁吭哧吭哧并排蹬车，一后背的汗。 　　昨天，张小梁从遥远的昆明打来电话，说他妻子怀孕了，让乔鑫做干爹。 　　到家，蹑手蹑脚地开门，换鞋，进屋，老妈已经睡了。乔鑫没开灯，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摁亮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手机上的“2017”。 　　2017年了呃。 　　草草洗漱，乔鑫打着哈欠爬上床，心想明天是元旦假期了，大概来参观的人更多——会更忙啊。明天一大早就给小艾打电话，看他能不能再找个同学什么的来帮忙，工钱么可以加一些；今天坏了一个画架，得快点去买新的；画室西墙的那扇暖气漏水了，明天要打电话给维修工…… 　　一件件明天要做的事捋过一遍，睡意却像蝴蝶般翩然飞走。明明刚刚还困得睁不开眼。 　　2017年了。 　　2016，2017，2018，2019。 　　好，很好，2017了。 　　在这个寂静的冬夜里，乔鑫避无可避地，想起周子青。 　　——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 　　十月底周子青刚进去的时候，他真是发了疯一样，每天睡不着觉，经常是好不容易模模糊糊地有些睡意了，脑海中忽然蹦出周子青萧索的身影；事情也做不了，每天蜷缩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推演着，如果当时没有主持周子青的婚礼，如果在墓地那天拒绝了周子青的吻，如果周子青提分手没有央求他别分手……手里那条线，如果他曾经放开哪怕一次，时至今日周子青也不会入狱。 　　他会继续他意气风发的人生，而不是在监狱中艰难度日。 　　又想，周子青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当然是不好的。乔鑫每天都攥着手机找那些文章——入过狱的人写的，监狱里的饭菜，监狱里的劳动，监狱里的小小一块窗户，监狱里的暴力和绝望。 　　他不敢想象周子青会遭遇什么。 　　那是周子青啊，他心里白云一样的周子青，怎么能被困在那样肮脏又黑暗的地方——三年？ 　　乔鑫简直疯了。 　　（二） 　　后来是怎么缓过来的呢，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周子青入狱了生活也还要继续。 　　之前那些谣言雾一般被吹散，似乎就是一夜之间，大家又在说，原来乔鑫是得罪了人啊，可怜孩子被整这么惨。 　　两三年不联系的许行甚至打电话来，义愤填膺：“那帮人就他妈天天闲得瞎逼逼！什么话不过脑子就传！” 　　乔鑫愣愣地回答：“是啊。” 　　也再没有人去画室打砸，很快画室就开起来了，产业区有不少辅导班艺考班，很多学生家长过来给孩子报班，乔鑫第一次招生就招来了32个学生。 　　很快地，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乔鑫每天麻木地忙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周子青走了，像是一列火车从他胸口穿过去，留下一个连血都不流的空洞。 　　一直到某一天宋辛打电话来，说起近况，乔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周子青入狱了，缠绕他的那些麻烦，也随之消失。 　　“不是因为他吗，”宋辛轻声说：“他先把自己送进去了，你手上全是孟家的把柄，他们当然不敢来得罪你了。” 　　“……”乔鑫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说：“我没本事。”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送进去。 　　宋辛叹气：“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一直钻牛角尖……周子青这些年也就表面看着风光，他自己过得不舒心，你知道的吧？现在他要跳出去，那就得付出代价，”宋辛顿了顿，缓缓道：“壮士断腕。” 　　“但是如果没有我，他就不用担心孟家报复我，他就不用把自己送进去。” 　　“你笨啊，”宋辛说：“那不是因为他爱你吗——难道他爱你也是你的错？我跟你说，他和你在一起觉得幸福，他才会做这样的选择，你不要自责懂不懂？他能碰见你是他沾光了。” 　　…… 　　挂掉电话之后，乔鑫看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忽然想起周子青说的那句话： 　　“这次决定权在你手里。” 　　什么决定权？ 　　决定要不要等你。 　　……你大爷的周子青。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 　　因为你爱我，所以这次你让我决定，要不要继续爱你三年？ 　　倒是跟以前的暗恋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这一次，三年后的周子青，是个入过狱30岁大叔了—— 　　你大爷的周子青。 　　周子青入狱后的第43天，乔鑫脸上终于显露出一点模糊的松动。 　　等吧，都十一年了，三年算个屁啊。 第67章 　　（一） 　　2017年3月17日。第一封信，寄往北京第二监狱。 　　周子青： 　　你不想见我就算了。反正以后也能见。给你说个好消息，画室开到现在已经回本了，这也太快了吧！现在学画画的孩子真多。你放心，你这波投资亏不了。 　　最近好忙，忙着忙着就春天了，不知道北京暖和点了没有？反正甘城是暖和了不少，昨天看见天上飞了个特大的风筝。 　　我打腹稿的时候想了好多，真正动笔又写不出什么，可能是字太难看，给自己恶心着了。 　　那就说到这吧，下个月我还会去北京的，当然见不见随你，我就在门口溜达溜达也行。 　　 　　 乔鑫 　　 　　2017年4月22日。第二封信，寄往北京第二监狱。 　　周子青： 　　你还真不见我啊……那我下个月不去北京了啊。 　　先汇报画室的情况吧，这个月又有20多个孩子来报名！我本人现在是乔老板！等你回来，你也是周老板了——不过我觉得老板还是一个好，两个老板容易有帮派斗争，你当周秘书好了，哈哈哈。 　　甘城很暖和了，晚上烧烤摊都摆出来了。五一黄金周我带学生出去实习，去泰山哦。 　　你过得怎么样？ 　　……开头骗你的，下个月还是会来北京的。 　　 　　 　　　　乔鑫 　　 　　2017年5月20日。第三封信，寄往北京第二监狱。 　　周子青： 　　你说你倔个什么劲儿。你当时不是说决定权在我手里吗？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和你想要的结果是一样的。 　　画室一切都好，只差周秘书。 　　 　　 乔鑫 　　 　　2017年6月7日，乔鑫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服刑人员往外寄信，只能寄明信片。那么小的一张卡片上，能写几句话呢？ 　　周子青只写了四个字：无事，勿念。 　　行吧，乔鑫捧着卡片想，这家伙倒是适合用明信片。 　　当天晚上，乔鑫对着明信片狠狠撸了一发。 　　撸完之后他疲惫地躺倒在床上，脸颊在明信片上轻轻地蹭。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感觉自己飘在空中，忙碌，平静，若无其事。连老妈都小心翼翼地问：“鑫鑫，你不惦记周子青了吧？” 　　他笑笑，没说话。 　　胸口的空洞灌满了风，让他整个人鼓起来，像只被吹得硬邦邦的气球。 　　他靠这幅模样骗过了很多人，也顺带连自己也糊弄过去——我挺好的。 　　而这张突如其来的明信片，只是轻轻一划，就在他这只气球上划开一道口子。 　　呼——气漏了。 　　乔鑫纸片人一般躺在床上，侧脸，在周子青的字迹上吻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挺神经的，对着明信片也能硬起来……倒是也很久没撸过了。 　　没想到会到这个程度。 　　三年啊，现在过了多久了？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7个月。 　　三年是36个月。 　　还有29个月。 　　 　　（二） 　　2017年端午，乔鑫和周以德见面。 　　在甘城一家小茶庄里，周以德一身布衣，看上去比去年周子青开庭时老了一些。 　　“我退休了。”周以德抿了口茶，笑着说。 　　“……嗯。”乔鑫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周以德对着自己怎么笑得出来。 　　“我上个月见到子青了，”周以德说：“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见他了？！”乔鑫愣愣地：“我……” 　　“他肯定不会见你的，”周以德面色了然：“我的孩子我最了解——子青好面子的呀，他不想你看见他现在这样的。” 　　乔鑫默然，盯着一汪碧绿的茶水发呆。 　　“他在里面当老师，”周以德淡淡地说：“教英语。” 　　“……啊，”乔鑫抬起头，忽然急切起来：“还有呢？他人怎么样？他——” 　　“看着还可以，蛮精神，”周以德顿了顿，说：“不过我问他用不用我带话给你，他说不用。” 　　“……” 　　“他就是这样，”周以德轻叹一声：“和他妈妈一样，看着聪明，其实是很钻牛角尖的，认准什么事了，不计代价地做。” 　　乔鑫想了想，说：“他不就是既想我等他，又不想让我看出来么……嘴硬。” 　　周以德笑了笑。 　　除去周子青，乔鑫和周以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周以德也不像多想和乔鑫聊天的样子，他说还约了朋友，乔鑫便知趣地告辞。 　　临走前，周以德忽然说：“有个事跟你说一下吧。” 　　“什么？”乔鑫已经站起来了，又坐回椅子上。 　　“我找人托了关系，给他减刑五个月。” 　　“……”乔鑫手一抖。 　　现在是六月，那么，还有24个月。 　　24个月是720多天。 　　（三） 　　2017年冬至，分画室开张，就在实中对面。 　　张小梁的女儿已经两个月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乔鑫和张小梁通视频，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哼哼唧唧的。她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张如晏，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名字。 　　出自《五柳先生传》，“晏如也。” 　　乔鑫笑张小梁：“幸亏没让你取名。” 　　张小梁压着声音说：“那是，我媳妇多有文化啊……上次她还说呢，你要是来昆明开画室就好了，以后让燕燕跟着你免费学画画，嘿嘿。” 　　张如晏小朋友的小名叫燕燕，是张小梁起的，张小梁说燕燕爸爸的家在北方，以后你也要跟着爸爸回北方，就像小燕子呀对不对？ 　　燕燕听不懂她老爸在说什么，只是在老爸脸上蹭了一脸口水。 　　 12月25号，甘城落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雪，飘飘扬扬的，不怎么冷。乔鑫去看阮琦，依旧带了西米露，芒果味哈密瓜味各一杯：“你挑着喝吧，哪个好喝喝哪个。” 　　他老老实实地对着墓碑汇报：“张小梁女儿挺乖的，好不好看现在看不出来……叫燕燕。” 　　“上个月我见肖凯了，哼……他倒是还敢回来。是在电影院见的，他旁边跟着个男的……哎不是我说，你这么好看肖凯都不喜欢你，他不会是gay吧。” 　　“宋辛跟我说连瑞现在每个月去两次重庆，打飞的去啊，有钱人就是任性……连瑞是被宋辛吃死了，宋辛还烦他呢，说他欠嗖嗖的，哈哈。” 　　“你知道不，老邱又生二胎了！他儿子告诉我的，哦对，他儿子现在在我画室学画画，明年高考了。哎老邱教咱们的时候都三十多了吧，他和他媳妇也真行，还敢生二胎。” 　　说得口干舌燥了，乔鑫掏出手机：“听首歌吧，听完我回去了。”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乔鑫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雪，对着墓碑低声说： 　　“还有一年半……我会带他来让你看看的。” 第68章 　　（一） 　　2017年的春节，由于浓重的雾霾，甘城禁放烟花鞭炮。 　　除夕夜因此安静了很多，电视上的春晚主持人齐声倒数时，窗外只有零星的鞭炮声。 　　乔鑫和老妈在姑姑家过年，倒也热闹，表姐去年生了二胎，家里两个孩子够闹腾的。 　　“鑫鑫，”姑姑叫道：“来端饺子了！” 　　“哎来了！”乔鑫快步走到厨房，小心翼翼接过满满一大盆饺子。 　　饺子们莹白莹白的，憨憨地鼓着肚子，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好吃不？”姑姑走过来问。 　　乔鑫咬了一口，很烫，张着嘴哈气：“嗯！真……香……” 　　“你这孩子，”姑姑笑着说：“慢点吃。” 　　乔鑫一口气吃了半盆饺子，感觉都堵到嗓子眼了。吃完，他独自走到阳台上，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飒飒寒风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刺在乔鑫脸上。 　　他吸吸鼻子，感觉清醒了不少。屋里暖气太足，烤得人昏昏欲睡。 　　之前在网上查过，监狱在过年时一般是允许犯人和亲人见面的。为此大年二十八的时候乔鑫又去了一趟北京。 　　见是可以见。 　　然而周子青不见。 　　“周子青！”乔鑫在监狱外面泄愤似的高声吼了一句，然而墙内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狗日的周子青，等你出来了干死你。乔鑫想。 　　而此时此刻他又没出息地想到了周子青，这天够冷的，不知道周子青带去的衣服够不够穿？今天除夕他吃饺子了吧？可南京人除夕吃元宵的。北京的监狱大概没有元宵可吃。 　　又想，还有一年半。那么2018年春节他还是在里面。 　　——他已经入狱那么久，乔鑫觉得自己可以相当平静地思考和周子青有关的事。 　　但——但在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除夕，想起周子青独自一人在冰冷的高墙之内，还是像胸口被不软不硬地砸了一下，钝钝的疼。 　　都说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这一年够忙的，画室的规模越来越大，学生越来越多，每天都起早贪黑。 　　但即便如此，乔鑫仍觉得，时间真慢。 　　每一天，每一周，每个月，每个季节，都像缓慢而沉重的车轮，在他身上慢慢慢慢地碾过去，碾过的每一寸皮肤他都知道，从剧痛到麻木的所有触觉他都知道，说来也是奇怪，时间明明是个客观的东西，但到他这就放大了一般，慢得清晰可见。 　　太慢了。 　　这两年零七个月，太慢了。 　　（二） 　　大年初八，画室开门。这两年产业园区发展得好，市政府在旧园区的旁边又开发了个新的，现在这片儿是甘城相当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商家们都想趁着大家放假的时候赚钱，不少商户都开门了，红灯笼挂起来，很是喜庆。 　　乔鑫请葛昊在旁边的西餐厅吃了顿饭——噢，还有他的男朋友。 　　葛昊17年高考，最后去了川美，他男朋友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成都，在成都打工。 　　葛昊变了不少，好像一夜之间就稳重了，眉眼也越发成熟。倒是他那男朋友，仍旧是酷酷的机车少年，话少，吃的也少，乔鑫和葛昊聊天时他在旁边玩一会儿手机，抬头看两眼葛昊，然后低头继续玩。 　　接近尾声时他起身去卫生间，乔鑫轻声问葛昊：“他……真的有艾滋？” 　　“嗯，”葛昊平静地点头：“现在控制得好，跟我们基本上一样的。” 　　“那就好，”乔鑫发自肺腑地笑了：“你们两个，挺好的。” 　　葛昊眨眨眼：“你和周子青怎么样？” 　　乔鑫：“现在这情况能怎么样？” 　　“也是，”葛昊叹了口气，又说：“诶，我姐再婚了你知道吗？又找了个金融男，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换个口味呢？” 　　“是么……”乔鑫顿了顿：“你姐还好吧？” 　　“好，上个月刚去夏威夷蜜月，不过就是我叔气坏了，天天吵着要和我姐断绝关系。” 　　“……为什么？”乔鑫心想，被周子青留下阴影了么。 　　“其实他就是想让我姐和他中意的男的结婚，我觉得就是联姻吧……我姐不愿意。” 　　乔鑫默然。周子青当年懵懵懂懂掉进那个圈子，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才跳出来——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孟昭昭，又何尝不是在奋力挣脱父辈所给的圈子。 　　“希望你姐这次能幸福，”乔鑫想了想，又补一句：“虽然我这么说好像挺不要脸的……” 　　葛昊笑了笑，摆手：“没事，我明白。” 　　走出西餐厅，寒风扑面而来，葛昊跨上摩托车，紧紧搂住男朋友的腰：“拜拜！暑假再见啊！” 　　乔鑫朝他挥挥手：“暑假见！路上慢点！” 　　“嗡”地一声，摩托车发动，一溜烟窜了出去。乔鑫站在原地看着，直至摩托车的明黄色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葛昊没讲过他和男朋友是怎么在一起，但两个这么年少的孩子，一个又有艾滋，能在一起，想来也一定有一段不肯言说的艰辛。 　　谁都不容易。有些人看似顺风顺水实则身不由己，比如周子青和孟昭昭；有些人义无反顾最终只换来烟消云散，比如阮琦和张小梁；有些人稀里糊涂就爱了很多年，至今仍左右挣扎——他是，大概连瑞和宋辛也是。 　　而他们身后，还有更多后来的人，葛昊和他那男朋友不就是——艾滋病，说是控制得好和普通人一样，但乔鑫知道，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总归是生死难测。他觉得这太残酷了，两个相爱的小孩，每天都承受着随时和对方永别的恐惧。 　　但他们对视时眼神里的爱意是真的，牵手时手指的纠缠是真的，乔鑫转念一想，这也就够了吧，既然死亡是天命所定，那此时此刻不更要生之尽愉。命运这东西太宏大太复杂，有人用天堂对抗，有人用转世对抗，有人用永生对抗，可绝大多数人——就像他们这些人，所坚守的，不过是一点勇气。 　　相信会幸福的。 　　（三） 　　2018年，春天过了夏天来了，草木繁茂，蝉鸣渐长。 　　暮春的时候乔鑫又给周子青写了一封信，信上别的没有，只有一行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因为周子青的缘故这诗他记得烂熟，但不好意思讲出来，现在想着反正也见不着周子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半个月后，一个清爽的夏天的早晨，乔鑫收到来自北京第二监狱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准确说只有三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再等等。 　　乔鑫深吸一口气，把明信片放进那只装着周子青高中数学试卷的糖果盒子里。 　　等，我等着呢。 　　 一周后，青木画室，乔鑫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逛淘宝——打算买几个画框，把他喜欢的学生作品挂在办公室墙上。 　　“乔哥！”小艾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有有有麻烦！” 　　“啊？” 　　“有人找茬！” 　　“……啊？”乔鑫起身，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孟河又来找事了？！又要来砸画室？ 　　一面说着一面快步往外走：“你快去让学生别出来，然后报——” 　　声音戛然而止。 　　乔鑫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啊……”小艾看着门口的男人，压低声音焦急地说。 　　 　　周子青穿着白T恤，牛仔裤，身形笔挺地站在画室门口。 　　他右脸的下颌骨上，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疤。 　　“有人自杀，我拦下来，减了一年。” 　　周子青笑着，看向乔鑫：“我回来了，乔鑫。” 　　 【全文完】 （1.有番外，后天开始更新。2.你们可以写长评了。3.《我已经原谅》开始更新，另一篇新文也即将开更。4.微博@大风不是木偶0324 。5.谢谢大家的陪伴。） 番外-1 　　（一） 　　周子青回来了一个月，乔鑫就甩手掌柜当了一个月。 　　最后连隔壁卖重庆小面的的大叔都打电话问乔鑫：“小乔你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久没见人啊？” 　　乔鑫接电话时刚睡了个长达四个小时的午觉，整个人都是懵的：“啊……我……陪媳妇啊……” 　　“啥？你结婚了？！”大叔怒：“怎么不通知我啊！” 　　乔鑫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撞上周子青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我我……”乔鑫看着上身赤裸的周子青，咽了口唾沫：“哥我还没结婚呢，这不是……谈着呢。” 　　“嗨，这样啊，”大叔说：“那你也得回来干活啊，你们那个前台，小艾——小孩儿可怜死了，天天累得直不起腰哪！” 　　乔鑫心说他直不起腰还真不是在我这儿累的，十有八九是在刘一诚那儿累的。 　　“好好，我明天——后天吧，后天就回画室了！” 　　“好嘞，”大叔顿了顿，又笑着说：“把女朋友带过来，哥帮你看看！” 　　乔鑫：“……好。” 　　挂了电话，就见周子青直勾勾看着自己。 　　乔鑫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可今天早上做过了头，现在腰还是酸的。 　　乔鑫有些心虚地开口：“咳，我还在甘城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跟我出去旅游了似的……” 　　周子青温柔地笑了：“画室忙就早点回去吧，正好我也去看看……老公。” 　　乔鑫身子一麻，心想，完了。 　　周子青怕是想把我做死在床上。 　　 　　回来后的周子青像精虫上了脑一样，每天抓着乔鑫做做做——乔鑫就想不通了，他一个被那什么的都累得射不出来了，怎么周子青就那么龙精虎猛呢？ 　　他偷偷吃药了？乔鑫翻遍柜子，也没见着伟哥啊？ 　　当然，他发疯似的想了周子青这么久，嘿咻的过程是极欢畅的。 　　就是吧，就是……这个频率实在有点…… 　　又在床上厮混两天，乔鑫走出家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周子青走在他身旁，却是神采奕奕，还扶了扶他的腰：“一会儿我开车吧。” 　　乔鑫：“……”气！觉得被羞辱了！ 　　但没气两步又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的周子青。一个月下来他头上长出了一层青色的发茬，便索性去理发店推了个利索的寸头。这两天甘城气温高，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圆领T恤，浅蓝的牛仔短裤，脚上一双简单的黑白耐克板鞋。 　　气色也好，他被乔鑫大鱼大肉喂了一个月，刚回来时削瘦的脸颊也丰润不少。 　　整个人清爽笔挺又精神，简直像个大学生。 　　——一年又七个月的牢狱之灾几乎没在周子青身上留下痕迹，除却那道伤疤。 　　他颌骨上，那道细而长的伤疤。 　　是被磨尖的筷子划的。 　　是和周子青同宿舍的小孩，刚满十八岁，抢劫罪判了六年。他在狱中得到消息，把他从小养到大的奶奶，心梗去世。去世半个月，才被发现。 　　他藏了一支木筷子，趁着劳动做工的时打磨，短短一星期就磨出了个尖头。 　　平日里周子青看他年纪小，人也不坏，便常常教他英语。那天下午，他把一条托人买的香烟交给周子青，说是要戒烟。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只有周子青睁着眼。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小孩的床上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子青猛地扑上去，抓住他手腕。 　　他挣扎，慌乱之中，筷子尖锐的头戳在周子青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周子青说起来轻描淡写，“不小心划了一下。” 　　但看着那道暗红的伤疤，乔鑫心惊肉跳。那个位置，再往下一点，再深一点，就是颈动脉。 　　周子青笑着搂住乔鑫的肩：“别紧张，划一下而已……换来一年，是我运气好。” 　　乔鑫说不出话。 　　周子青见状，撇撇嘴问：“是不是……很丑？” 　　这个净会撒娇的狐狸精！ 　　乔鑫一把抱住他，在他那道伤疤上吻了吻：“没有……我是心疼……你知道的。” 　　周子青搂住乔鑫的腰，闷声笑了。 　　 　　（二） 　　乔鑫带周子青去隔壁的重庆小面吃面。当然，也应了大叔的要求，让他看看乔鑫的“女朋友”。 　　“真没关系吗？”周子青问：“别给人吓着了。” 　　“吓着就吓着吧。” 　　他们俩分开的这一年七个月，各自都是刀山火海滚过一遍，锥心刺骨。如今能重新在一起，乔鑫觉得什么都不怕了。他只想天天和周子青牵着手，至于其他人反感不反感，接受不接受，都无所谓。 　　走进店，乔鑫冲着后厨大喊一声：“龙哥！” 　　“你小子可算来——”大叔小跑出来，在看见两人牵着的手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哥，”乔鑫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对象。” 　　“……”大叔看看乔鑫，看看周子青，最终又看向乔鑫：“小乔，你，你这是……你给哥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啊，”乔鑫微笑：“这真是我对象，哦，也是我们画室的老板，当初就是他给我钱让我开画室的。” 　　“不是，你，你这——”大叔目眦欲裂，喉结上下滚了半天，最终愣愣地说：“你们先坐吧……吃点啥？” 　　周子青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几眼，问乔鑫：“什么好吃？” 　　“豌杂面不错。” 　　“那两碗豌杂面，大份，”周子青顿了顿，又问乔鑫：“想喝什么吗？” 　　“酸梅汤吧，他这儿酸梅汤自酿的，味道挺重，一会儿你先尝尝我的，再看要不要。” 　　“行，”周子青放下菜单，对一旁的服务生说：“两个大份豌杂面，一杯酸梅汤。” 　　没一会儿服务生把面和酸梅汤端上来。 　　周子青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冰镇的，味道酸溜溜，便对服务生说：“再来一杯酸梅汤。” 　　“好的您稍等。” 　　乔鑫也喝了两口，小声对周子青说：“我看见龙哥了，躲后厨瞄咱俩呢，你说咱俩这样吓唬他是不是太……残酷了？”乔鑫刚刚是故意让周子青喝他的酸梅汤，周子青也极其配合。 　　周子青抿嘴笑了一下，没说话。 　　 吃饱喝足，两人走进画室。 　　一进门，小艾就凄凄惨惨地冲上来：“老板你特么还知道回来啊！我都以为你要把画室转让了！” 　　乔鑫打个饱嗝：“转让个屁……找了个老板娘，”指指身后的周子青：“他。” 　　小艾大惊失色：“他！他——他不是来找事的那个人吗！”顿了顿，又尖叫起来：“你说什么？！老板娘？！” 　　周子青环视画室大厅，点头道：“真漂亮，是你设计的吗？” 　　乔鑫翘着尾巴晃了晃：“全是我设计的。” 　　周子青笑：“鑫鑫厉害。” 　　今年春天小艾和刘一诚同居，上上个月画室的男老师和女出纳开始谈恋爱，他们天天在乔鑫眼前虐狗，把乔鑫烦得够呛。现在周子青回来了，乔鑫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把。 　　不是我吹！我男人！就旁边这个！比方圆十里内的男人都帅！ 　　并且！器大活好！ 　　啧……真是神清气爽啊。 　　（三） 　　晚上回家路上，周子青正趁着夜色凑过来吻乔鑫，乔鑫手机响了。 　　“谁啊。”周子青皱眉，委屈巴巴的，又是一副红颜祸水的小模样。 　　“呃……”乔鑫掏出手机：“宋辛。” 　　接起电话，宋辛的吼声排山倒海而来： 　　“乔鑫！！！咱俩结婚吧！！！求你了！！！” 番外-2 　　（一） 　　四下里一片宁静，手机里宋辛的吼声听起来像开了扩音。 　　乔鑫：“……” 　　周子青：“……” 　　“那什么，”乔鑫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了？” 　　“我受不了连瑞了，你赶快和我结婚吧！啊？！反正你是gay啊！假结婚而已没关系吧！” 　　“我……”乔鑫冷汗都下来了：“这个，就算是假结婚，也要领证的，要被法律承认的对不对……还是挺大个事儿……非要结婚不行么？” 　　“连瑞，”宋辛咬牙切齿：“把我男朋友——现在是前男友——打了。” 　　乔鑫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就是连瑞吃醋了。 　　“还没完，”宋辛接着说：“连瑞要搬到重庆来。” 　　乔鑫：“……呃。” 　　“鑫鑫啊，”宋辛长长叹了口气：“反正周子青还要一年半载才出来，他那种人，我说实话，出来了也不一定就真心真意和你在一起，对不对？你来重庆和我结个婚，帮我把连瑞躲过去，顺便也玩一段时间嘛，我跟你说，重庆gay多呀！你来了，没准儿还能……” 　　“宋辛，”周子青猛地凑近乔鑫的手机：“忘了告诉你，我减刑了。” 　　电话那头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宋辛磕磕巴巴地笑着说：“子青？太……好了！哎，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 　　乔鑫心想，宋辛果然是风风火火见过世面的，要换他估计甩了手机就跑路。 　　周子青也笑着回答：“这不是，终于能和鑫鑫在一起了，太激动，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嗯……”宋辛干笑两声：“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那我不打扰了。” 　　“客气什么，”周子青说：“还要和鑫鑫说话么？” 　　“说——暂时没什么说的，就这样吧。” 　　宋辛说完，火速挂了电话。 　　乔鑫捏着手机，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这他妈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他对周子青的感情，宋辛自然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宋辛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开诸如“来重庆给你找个对象”之类的玩笑。 　　但问题是周子青不知道宋辛知道！ 　　这要怎么说？靠，周子青不会怀疑我在他入狱的时候出轨吧？ 　　幽幽的夜色让乔鑫看不清周子青的表情，只好轻声试探地开口：“子青？” 　　周子青温和地应了一声：“嗯，”接着说：“我们回家吧？” 　　“啊，走吧，回家。” 　　周子青开车，乔鑫坐在副驾。 　　车里放着莫文蔚的《阴天》，周子青一边开车，一边若有若无地跟着哼唱。 　　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乔鑫提心吊胆，周子青是不在乎吗？还是——还是他心里怀疑得要死，所以才越发掩饰？ 　　乔鑫把脸扭向窗外，透过车窗的反射，他隐约看见周子青的侧脸。 　　周子青目视前方，表情专注。 　　又过了一会儿，乔鑫忍不住扭回脸，偷偷瞄向周子青。 　　然后—— 　　然后就和周子青对视了。 　　周子青：“想看就看，我的哪儿你没看过？” 　　被现场抓包，乔鑫脸颊发烫：“不是，我就……随便看看。” 　　周子青笑了，大大方方地说：“看吧，看不够回去继续看。” 　　（二） 　　直到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周子青也没提宋辛的那通电话。 　　他不提，乔鑫也不好主动提起——万一周子青根本没当回事儿呢？那主动解释不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关键吧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乔鑫闷闷地掏出手机，看见一连串宋辛发来的微信。 　　宋辛 22：04 　　我靠吓死我了！！！周子青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没误会我的话吧？我就气傻了随口一说啊！！！ 　　擦，完了，周子青那厮蔫坏蔫坏的，肯定记仇了！ 　　唉，那你是不能和我结婚了，怎么办啊…… 　　乔鑫看着手机屏幕，忧伤地想，我也不知道啊…… 　　 　　第二天是周六，本打算和周子青美滋滋睡个懒觉，不料六点一刻，手机响了。 　　乔鑫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是我，连瑞。” 　　乔鑫猛地清醒过来：“呃，你好啊，好久没联系了啊哈哈！” 　　连瑞直奔主题：“你知道宋辛住哪吗？” 　　乔鑫愣了，问：“你不是把她男——前男友，打了吗？” 　　连瑞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都找着她男朋友了，不知道她住哪？” 　　“她搬家了，”连瑞闷声说：“前天刚搬，搬去哪了不告诉我。” 　　乔鑫无语，心说那你干嘛还来问我，这不都明摆着么——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 　　连瑞低声说：“你帮我问问她，行吗？我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的。” 　　“……我问一下吧，但她实在不愿意让你知道，那我也没办法。” 　　“好，好，”连瑞忽然高声说：“谢了！” 　　“不客气。” 　　挂掉电话，一扭头，就见周子青已经醒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乔鑫。 　　“是连瑞，”乔鑫说：“宋辛的哥哥。” 　　“我知道他，”周子青坐起来，从后面搂住乔鑫的腰，下巴支在他肩膀上：“乔鑫……” 　　他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简直是在撒娇，乔鑫喉咙一紧，攥住周子青交叠在自己小腹上的双手。 　　“乔鑫……”周子青又轻唤一声，暖暖的气流钻进乔鑫的耳朵：“你上次不是说，想上我……嗯？” 　　轰——一把火直冲天灵盖。 　　乔鑫一咕噜爬起来，看着周子青：“想！” 　　周子青轻轻勾起嘴角：“那你轻点儿啊，我怕疼。” 　　这……这狐狸精…… 　　乔鑫猛地把周子青扑倒，双手摁在他双肩上：“我会的……” 　　 乔鑫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周子青乖顺地趴在他胸口，双眼红通通的。 　　……疯了。 　　“还好吗？”乔鑫的手轻轻揉着周子青的腰。 　　“没事。”周子青哑着嗓子，气若游丝。 　　乔鑫一阵心疼，都怪自己刚刚太激动，做起来没了轻重。这是周子青第一次被……那什么。 　　“鑫鑫，”薄薄的棉被之下，周子青握住乔鑫的手，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再睡会儿吧？” 　　“嗯，”乔鑫低头在周子青硬硬的发茬上吻了一下：“睡吧。” （解释下为啥拉灯，简单地说是因为这文过段时间要贴到新站，新站禁肉，而我也是个肉无能，所以就酱。大家自行脑补3000字吧！） 番外-3 　　一个多月之后的中秋假期，乔鑫和周子青去了重庆。 　　起因是一周前凌晨三点十分宋辛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像是闷在被子里，低低地呜咽：“乔鑫……我受不了了。” 　　乔鑫被吓得睡意全无：“怎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我—— 　　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怎么办”。 　　 　　在江北机场见到宋辛，乔鑫愣住了。 　　即便已是初秋，但重庆仍骄阳似火，行人都是短袖短裤短裙的打扮。 　　而前来接机的宋辛，却穿着长至小腿肚的连衣裙，厚重的棉麻质地，密密麻麻的裙褶让裙子看起来宽松得有几分臃肿。 　　在裙子外面，又罩一件白色长款开衫，这开衫无肩无腰，像是批了个白色麻袋在身上。 　　可即便如此—— 　　当乔鑫凝视宋辛，他还是看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你……你，”乔鑫愣愣地张着嘴，半晌，轻声问：“是连瑞吗？” 　　宋辛点点头，失魂落魄。 　　周子青开车，换下宋辛，和乔鑫并排坐在后座。 　　乔鑫低声问宋辛：“这是怎么回事？” 　　宋辛摇头，十分疲倦似的，脑袋抵在乔鑫肩膀上。 　　 一路无话到了饭店，宋辛已经订好桌点好菜，等待上菜时，宋辛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荞麦茶，说： 　　“这孩子我要生下来，但我没法……和连瑞在一起。” 　　“……”乔鑫听了这话更懵：“没法？什么意思？” 　　“没法和连瑞在一起”和“不想和连瑞在一起”，明显是两个概念。 　　宋辛又不说话了。 　　乔鑫只好换个角度问：“但连瑞能同意吗？这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宋辛低声说：“连瑞前天公司有事回甘城了，他说大概得两个星期……你们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去个他找不着的地方，但是农村肯定不行，毕竟我还要上班挣钱养孩子。” 　　“不是，你这……”乔鑫简直跟不上宋辛的思路，从下飞机到现在短短一个半小时，他已经被宋辛一个个炸弹炸傻了。 　　“很难，”周子青忽然说：“只要在国内，无论是哪个城市，都很难不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真要找你，连瑞花点钱去交通系统里就能找到，现在坐火车坐飞机，甚至是坐客车，都要身份证了。” 　　周子青接着说：“而且，这么说吧，你要去另一个地方生活，那你的社会关系——社保，户口，很多东西，都要转移过去，但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想查，肯定能查到。” 　　最后周子青总结道：“除非出国，否则几乎不可能。” 　　乔鑫：“……” 　　宋辛：“……是么。” 　　 　　吃完饭，宋辛单独把乔鑫叫到家里。 　　她家乱糟糟的，衣服被褥摆了一地，仔细看，其中还有几件男式衬衣。 　　“正在收拾，”宋辛疲倦地笑：“还以为跑得脱，周子青这么一说，怎么办？” 　　周子青不在，乔鑫便直白地问：“你明明就喜欢连瑞，对不对？” 　　宋辛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看向乔鑫：“对。” 　　从高中时代开始，到现在，也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这么长，如果宋辛不喜欢连瑞，怎么可能会和他发生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那你为什么……” 　　“我跟你说个秘密。”宋辛打断乔鑫，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扬起脸，看着乔鑫。 　　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明晃晃含着两汪泪。 　　“我妈妈，是被连瑞的他爸……强暴之后，才嫁给他的。” 　　乔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这是犯罪啊。” 　　“那时候我爸刚去世，我妈一个人带着我，连瑞他爸开工厂，来重庆采购，我妈是业务员……其实现在再想想，可能我妈也是半推半就吧，我妈那人，拜金得很，”宋辛凄然一笑，两行泪留下来：“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我妈把我反锁在小屋，我就趴在门上，听着我妈一会儿哭，一会儿叫……” 　　宋辛两片薄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宋辛急忙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连瑞没有错……但是我真的对他爸有阴影……我……”宋辛伏在乔鑫肩头，呜咽着说：“我是喜欢他——这么多年，我就算不喜欢他也该喜欢他了，更何况……他那么好……” 　　“但我真的、真的没法面对他，我考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回家了……我就是不想见他们……无论是他爸，还是我妈……那件事我没法告诉连瑞，你明白吗？” 　　乔鑫说：“我明白。” 　　他既震惊又悲哀，一向潇洒理智的宋辛，她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来独自面对那个黑暗的秘密。 　　她喜欢连瑞，连瑞喜欢她，但她没法告诉连瑞，你爸强暴过我妈——就算说了，连瑞也未必信吧？毕竟他爸和宋辛的妈结婚几十年了。 　　可就算他信了，又该怎么办？为了宋辛和父亲决裂么？听起来多荒谬，为了一件很可能宋辛她妈都不会承认的事，和自己的父亲决裂？ 　　难怪，宋辛当年的高考分数够上北师大，她却决绝地填了距离甘城千里之外的川大，其他志愿栏都空着。 　　“我试过疏远他……躲着他……”宋辛狠狠抽噎了一声：“没办法的，我们谁都受不了。” 番外-4 　　（一） 　　宋辛去医院做人流的时候，是乔鑫和周子青陪着去的。 　　流产不算是大手术，速度挺快，上午去了医院下午就能做。办好住院，周子青去买暖壶，乔鑫和宋辛并肩坐在病床上。 　　“你确定了？”乔鑫问。 　　“嗯，”宋辛说：“这样他就不会原谅我了吧。” 　　“是吧……”乔鑫心里难受，攥了攥宋辛细细的手：“算了，以后日子还长，彻底断了也挺好。” 　　“是啊，”宋辛淡淡笑了一下：“连瑞人很好的，我不能再耽误他。” 　　“别这么说，”乔鑫摇头：“没有谁欠谁的。” 　　宋辛静静闭上眼，不说话了。 　　 手术比乔鑫想象中快得多——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宋辛选的是全麻，被推出来时她还没醒，紧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 　　乔鑫的心像皱成一团，目光紧紧跟着宋辛的脸，一路到了病房。 　　一会儿宋辛就醒了，护士进来为她做消炎，乔鑫和周子青在病房外等候。 　　乔鑫长长出了一口气，玩笑似地对周子青说：“你看见那些护士看咱们仨的眼神了吗？” 　　周子青笑笑：“看见了。” 　　乔鑫点头，不说话了。 　　周子青却像洞悉他的情绪一样，握住了乔鑫的手。 　　走廊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像他们投来或惊讶或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两人谁都没松手。 　　（二） 　　把宋辛送到家，回酒店的路上，周子青摸摸乔鑫的头，说：“别太难受了。” 　　“我知道，”乔鑫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可惜……他们也十多年了。” 　　说完自己又有点别扭，“也十多年了”，一个“也”，听着像是抱怨。 　　周子青问：“想去江边转转吗？” 　　他这一说乔鑫才反应过来，到重庆这么多天了，还没去看长江。 　　“嗯，好。” 　　两人叫辆滴滴，去了江北嘴。 　　昨天的一场雨令气温陡降，清澈的嘉陵江水中透出森森寒意。 　　两人找个长椅坐下，面对滔滔江水，肩膀挨着肩膀。 　　“聊聊行吗？”周子青问。 　　“啊——聊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问，”周子青低声说：“你怎么喜欢我那么多年的？怎么能……坚持下来？” 　　乔鑫慢腾腾地“噢”一声，想了想，说：“也没那么艰苦，要不我可能也坚持不下来，就是过日子么……过着过着就那么多年了。” 　　“你没试过别人吗？” 　　“……怎么说呢？”乔鑫想起刘一诚，想起白衬衫，这些人十多年前的面目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天崩地裂般的心痛。 　　“我喜欢过别人，”周子青扭过头看着乔鑫的眼睛：“但是我保证，现在我只爱你。” 　　他突然表白似的一句话，让乔鑫有点不好意思，所幸身边没什么人。 　　“我约过炮，”乔鑫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和两个人。高中的时候，就是那次……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烧烤，你带了你女朋友去……” 　　周子青皱眉。 　　乔鑫的心跟着他提起来，感觉像在风中晃来晃去。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周子青不是gay——起码不是纯gay，他肯定受不了gay圈的混乱。 　　“我当时……”周子青缓缓开口：“真的不知道。” 　　“呃，我知道你不知道，”乔鑫舌头有些打结：“那什么，我就约过那两次，但是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儿，后来就再也没有……” 　　“我知道。”周子青打断乔鑫，忽然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乔鑫被定住了似的，愣愣看着周子青。 　　“以前耽误的时间够多了，”周子青说：“现在，我知道你身边的人不相信我，宋辛，还有你的家人，阿姨他们……毕竟我做过那些事，还入了狱。” 　　“你……” 　　“乔鑫，”周子青打断他：“但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绝对没有任何骗你的成分……你给我个重新信任的机会，行不行？” 　　一阵秋风吹过，穿着各色衣服的男男女女从他们俩身旁走过。不远处，一个高瘦的少年，推着一车鲜花叫卖。 　　乔鑫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周子青：“你这是在求婚么？” 　　“……对！”周子青忽然起身，向卖花的少年跑去，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红红粉粉的花。 　　“你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吗？”周子青站定，把鲜花捧到乔鑫面前。 　　已经有不少路人看过来了，乔鑫生怕周子青下一秒就单膝跪地，连忙接住花：“好！愿意！没问题！” 　　周子青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乔鑫，笑了。 　　（三） 　　半年后，春天，乔鑫和周子青去参加了连瑞的婚礼。 　　新娘是市医院的护士，因连瑞阑尾炎做手术，和他相识。 　　此时宋辛正在上海学日语，她工作这几年攒了些钱，决定去日本留学。 　　一个月后，张小梁夫妇的二胎出生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 两个月后，初夏，乔鑫和周子青带老妈去了南京，这几年画室蒸蒸日上，他们俩合计一番，决定在南京先开一家画室试试，情况好的话以后就陆续转移到南京去。毕竟华北的雾霾越来越严重，对身体着实不好；甘城又是个小城市，发展空间有限。 　　又一年秋天来临，中秋节前一天乔鑫带着两块月饼一杯西米露奶茶，去了墓地。 　　石碑上阮琦笑得明媚动人，乔鑫把月饼和奶茶摆在墓前，轻声说：“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下周去南京，那边忙，再回来估计过年了——但过段时间就会带着我妈搬过去，以后，就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张小梁也挺好，闺女很漂亮；宋辛在办签证了，马上要去日本；我们日子都过得不错，你也……高高兴兴的。” 　　乔鑫笑着，凑过去，拥抱了那块冰凉的石碑。 　　然后他站起身，温柔地凝望着阮琦的照片，说：“阮琦，后会有期。” 　　 走出墓地，拉开车门，周子青连忙伸出双手捂在乔鑫耳朵上：“让你多穿点不听，耳朵都红了。” 　　乔鑫笑笑，掰开他的手，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回家吧。” 　　“嗯，回家，对了——”周子青掏出手机，看着屏幕：“妈让买芝麻酱，香菇，油麦，藕，羊肉，她说晚上涮火锅。” 　　“啊？不涮牛肉吗？我想吃牛肉啊。” 　　“好像是上次小艾送的还没吃完吧……” 　　汽车发动，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向家的方向缓缓驶去。 （1.番外到此结束。2.《大约在冬季》到此结束。3.感谢大家。4.新文《我已经原谅》更新中，另有都市灵异向耽美《良人不回来》即将更新。已与长佩签约，所有更新都在长佩。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微博@大风不是木偶0324 开新文会在微博通知，也可以来找我玩。）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